這幾日玉娘看顧遙的眼神總是很奇怪,顧遙心里有數。她的月事極準,這一次卻是晚了七八日了。那事上,她和鄭智沒有特殊操作,偏這會兒可能有了。
只能說,春天,是萬物復蘇的季節。
玉娘找文嬸子商議了一番,于是,顧遙的菜里頭,多了一只水煮蛋。湛藍并一幫小蘿卜頭,時不時偷瞄那雞蛋一下,隨即便低頭吞咽著酸白菜粉條。
雞蛋如今真的是奢侈品。荒田里的苜蓿長出來白隔著也沒用,到時候,若是有成群的雞鴨鵝可以吃,便就是有用了。是以,顧遙讓金總旗家的幫忙,四處扒拉種蛋,以糧換種蛋。又空了兩間屋子,專門孵蛋。眼下的一只水煮蛋,在顧遙眼里,已非水煮蛋了,而是一只雞仔!
“已經煮了便罷了,不可再這般浪費。”
說著,顧遙將雞蛋切做兩半,分給了最小的兩個男孩,八歲的湛三姑娘,也只能看著。回首卻見玉娘落淚,顧遙笑了笑,道:“玉娘你也太……我小時候給姨娘守孝時,不也兩年沒吃雞蛋么?”
鄭智瞧見雞蛋,走來問顧遙:“怎突然煮蛋了?”
顧遙算了算日子,笑道:“你把墨針喊來。”
墨針過來后,顧遙伸出粗糲了不少的手。把袖角往上拉了拉,露出一段皓腕。墨針目光閃避了一下,在鄭智的示意下,閉目聽脈。
“這脈有些怪啊。按之流利,圓滑如按滾珠——我在哪里看到過來著?”
墨針沒想起來,鄭智已想起來了,豁然推開墨針,自己扶著妻子,問:“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顧遙靠著漢子,撫摸著小腹,算了下時間,道:“不出意外的話,已經快兩月了吧?”
也就是說,月前的連夜趕路時,已經有了孩子了?
鄭智一陣后怕。
顧遙看他出汗,笑道:“我沒事啊,好著呢。”
鄭智卻不管,回頭吩咐玉娘:“再去煮個蛋來。從今日起,務必保證遙兒的雞蛋。鐵嶺找不到,就去別的地方找!”
顧遙忙攔道:“雞蛋并非無可替代的。不是有很多豆子么,日日熬一些豆汁,孩子們也喝一些便是了。還有,吃肉也可以的。我瞧著南山不比靈山小,你得空帶大家伙打點野味回來便是了。”
雞蛋不可能從家里要來,但是黃豆卻可以。鄭智想著庫里的豆子不多了,立即寫信,讓人從驛站送到順天府。當然,鄭智要的不止是豆子這么低端的東西。
顧遙懷孕的消息很快在柴河堡傳了開來。大家就是有心給她倒騰點吃的,怎奈囊中羞澀,無從做起。這日傍晚,李根生拎了兩條大魚丟到廚房,轉身就走。
玉娘原本就是虎虎的性子,到了順天府才收斂一二。如今換回舊的環境,她立即恢復本性。她最不喜歡李根生這種男人,這會兒見他拎了魚,立即攔住他,站在門檻上,居高臨下地問:“這魚哪來的?”
李根生不理她。
玉娘便道:“不說清楚,我必丟掉的。”
她說得出,做得到。這兩條魚來之不易,李根生只得無奈道:“我下河摸上來的。”
“柴河?”
李根生點了點頭。
玉娘不說話了。柴河有魚,這是大家伙都知道的事。但柴河很大,他們定居的地方,已經是最窄的一段了,那也有十幾丈寬。柴河的魚兒,都是要到冬天的時候,大家合力敲開一塊冰,下網,能撈多少是多少。這會兒的河水水位,卻是沒人敢下河的。
晚飯添了魚,顧遙笑問:“這里有人養魚么?”
玉娘便把魚的來歷說了,顧遙聽罷,認真道:“回頭說與他,不必再辛苦了。若是有心,或是有法子,不妨在空地上挖個魚池,從河里引水引魚,嘗試自己養魚兒。”
“這倒是個好主意!”
玉娘歡喜地去和李根生說了此事,李根生犯起難來。
養魚,他并不怎么會是其一。其二,挖個魚塘,離河肯定不能太近,否則會被大水沖垮。若是遠離河岸……柴河兩岸地勢高低不平,他們居住的這一段,已經是最平緩之處了。即便如此,也是相當難挖的。不多說,挖一百丈的河道,只怕都要半年以上。
怎么辦?來此間不過一個月,已經瘦了不下二十斤的李根生,一夜未眠,天明之后去找鄭智。鄭智再找顧遙,顧遙聽了,眨眨眼,忽然跑出去觀察四周的植被。
鄭智跟著她,東西南北走了整整三日后,顧遙忽然垮了下來。
“怎么了?”
顧遙指著所有植被道:“這里,只怕不適合種糧。即便種了,收成也不高。”
鄭智不解,問:“為何?”
顧遙其實并不是很肯定,說出自己的觀察所得:“我們腳底下,不是平原。”
鐵嶺四周山巒不斷,不是平原,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么?而顧遙想說的是,東北,或者三江平原雖然更北,但是,那是平原,能種田,而鐵嶺,或者準確地說,是柴河,不適合。
鄭智迅速召集大家,把顧遙的擔憂說了出來。所有人傻眼,包括李根生這種做過農活的。但實際上,從第一天開墾,開出的土地顏色和南方不同時,他就不敢亂說話了,這會兒更是。
但是,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如果顧遙所言屬實,那么,他們柴河堡,要么換地方,要么另尋出路才行。
顧遙并不知道鄭智做了什么,等她發現大家伙情緒低迷的時候,少不得問一兩嘴。得知是自己的猜測引起,她無語半晌,對鄭智道:“你買本農書看看吧!即便這里不適合種菜種糧的,那藥材呢?藥材不行,這漫山遍野的青草,也能養牛養馬養羊不是?尤其是馬,大明有多缺馬,你不知道么?”
鄭智道:“你說的這些是都可以,但是,大家只怕還是更想在能種田的地方居住。只有這樣,才會覺得踏實。”
這倒是,士農工商,那個農,僅次于士,便知時下多重農了。
顧遙想了想,道:“這樣吧,今年會試想是已經結束了。我去信給宋海棠,讓她抽空來鐵嶺一趟吧。”
“宋海棠?她在京城吧,這一來一回,少說三個月的時間。再加上整地,怎么也要一年吧?讓她拋夫棄子來這里幫我們一把,這不是為難人家么?天底下又不是她一個會種田的,何必麻煩她?”
顧遙笑了笑,沒解釋,手書了信,讓人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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