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或者已經死了
第一三二章或者已經死了
正月十二,市一中就開學了。
開學第一天就是發卷子,講卷子,課間操的時候,等同學們上完了操回來,忽然發現教室里掛上了市一中的“特色”。
特殊印制的高考日歷牌!
每年市一中都會給學校的高三年紀印制這樣的日歷牌,趙子建他們高一的時候就跑到當時的高三就參觀過,這也算是市一中有別于其他學校粉筆畫倒計時的一個特色了。
距離高考還有106天!
這個日歷牌往上一掛,感覺整個教室的光線亮度都似乎是瞬間就往下掉了幾十瓦,嬉笑打鬧一下子就被鎮壓住了。
雖然相對來說,尖子班的學生已經是比較不發愁高考了,哪怕只是正常發揮,高三六班的本科率都能在百分之八九十,重點率也能在百分之六十以上,別說在全市范圍內,就算是在一中內,也是碾壓其它非尖子班的存在。
但是,各有各的憂愁。
自覺過不了本科線的,忽然一下子就有了危機感,心想我好歹也是尖子班的,曾經學習那么好,我只是浪費了一段時間,還有一百多天,我還來得及……
自覺過不了重本線的,忽然覺得我要更努力了,一百來天,我要是努力一把,指不定就過了重本線呢?一本和二本,天差地別的……
而有把握過重本線的呢?又在想,我是不是惦記下211和985?
當然,還有人心理素質差,一看見這個倒計時,頓時就喘不過氣來了,精神緊張地坐臥不寧,最后就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受不了壓力想跳樓的也不是沒有——每年高考前,市一中都會出一些事情。
而趙子建的高考倒計時生活,就這么開始了。
不過,他顯然是不會有什么精神緊張的可能的。
晚上跑去小院子,做觀察、記錄、修煉,早上起來跑步回來,偶爾跟吳茜茜“偶遇”,一起吃個早飯,然后拎著早飯回家,騎車去學校,中午跟陸小寧匯合一起吃飯,有時候傍晚會跑去美食街吃一碗炒粉。
不知不覺,正月十五就過去了。
昀州這邊的習俗,認為正月十五過去了,春節就徹底過去了。一切的人、事,就要全部都走上正軌了。
正月十八,王慧欣不知道怎么被趙文遠給忽悠住了,毅然地同意再多拿出十萬塊來給自己老公買車,于是趙文遠正式交了定金,定下一輛寶馬330i。
三天后他請假去提了車、上了牌,當天晚上就神經質一般拉著王慧欣出去兜風,在外環上轉悠了好幾個小時,一直到半夜十二點才回家。
趙文遠的那輛小POLO,正式成為趙子建的座駕。
年前他過了科目一,年后正月十一那天,趕在開學前,過了科目二,正月十五過后,交警隊那邊特意把他給安排在一個周日考試,他又過了科目三,第二天請了一上午假,去把科四考了。
轉過天來,交警隊那哥們就給他發微信:駕照出來了!
擦著剛滿十八周歲的邊兒,趙子建拿到了自己的駕照。
省立醫院永遠是這副人山人海的模樣。
也或者說,中國幾乎所有的三甲醫院,都是這樣子的人山人海。
在過去,為了奔波著給自己老爸看病,謝玉晴曾經在好多家醫院都是這熱鬧中的一份子,在省立醫院這邊也排過不知道多少次的隊。
不過現在好了,他們不需要掛號和排隊了。
上一次過來,齊艷君主任就直接安排她的學生,給謝玉晴他們直接走“齊東大學腫瘤研究中心第一實驗室”的快速通道,不但作為病人,更是作為被研究的對象,得到了一路綠燈——因為省立醫院這邊跟齊東大學醫學院,本來就是聯合關系,齊艷君負責帶領的實驗室,更是兩邊共同扶持的,省立醫院腫瘤科這邊的一切的設備設施,優先提供給研究使用。
這一次也是如此。
昨天趕到省城之后給齊主任打個電話,隨后齊主任的一個學生就把電話打過來,今天上午八點趕到省立醫院,那邊已經把一切通道給走好了。
然后齊艷君的學生就帶著謝玉晴和謝爸爸謝世泰一起直接走實驗室特殊通道,幾乎所有應該做的檢查,全部都不需要排隊。
可想而知,已經習慣了什么都要排隊等半天的人,忽然可以這樣子看病,該是有多爽——得病這些年,跑了不知道多少醫院,他們什么時候得到過這種待遇?以前他們覺得,是只有老干部、高干,才能有這個待遇的。
再加上經過最近一個多月的治療,謝世泰的身體已經恢復的相當好,雖然距離健步如飛還有點距離,但他最近是真的已經開始每天早起鍛煉了,連一日三餐都能自己做,也可以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于是這一次,他甚至沒覺得自己是來看病,反而是第一次一邊做檢查,一邊還有心情去打量和觀察醫院的一切了。
有點像旅游似的。
做完了一個比較重要的檢查,叫核磁共振,他也沒用齊艷君的學生過來扶,自己就從床上下來,活動活動,見齊艷君的學生示意他可以到外面等一下了,他就出了門,走出門來卻看見,女兒正在跟人聊天。
他一看,居然是當年在省立醫院住院時候認識的一對夫婦。
也就算是病友了。
他快步走過去,見那位老哥正歪在輪椅上,頭上戴著頂帽子,整個人已經瘦得不成樣子,睡衣都好像是掛在身上的一樣,露出來的脖頸、臉,都顯得異常蒼白、松弛,一副氣息奄奄的模樣。
他老伴兒推著輪椅,也顯得蒼老了不少,正在跟謝玉晴說話——這兩口子,據說是很有錢的,當年自己住普通病房,人家住走廊一邊的單人病房,但大家都是齊大夫的病人,平常也經常一起做檢查什么的,時不時的家人推出來曬曬太陽活動活動,也經常見面,聊過不少次。
他還記得這老爺子姓沈,他愛人好像姓何。
沒等他走過去,何老太太已經看見他,一臉驚訝的模樣,說:“哎呀,那就是你爸呀!”等他走過去,老太太驚得不行,“哎呀你現在真是……這是真看好了?”
她當然有理由驚訝,當年謝世泰臨出院時候的樣子,距離現在也就大半年,她還是大概記得的,并不比自己愛人好到哪里去,可是現在再看,謝世泰這副滿面紅光步履輕松的模樣,哪里還像是一個癌癥晚期患者?
謝世泰笑了笑,說:“還沒看好,減輕了。哪那么容易看好啊!”
坐在輪椅上的老爺子也很虛弱地抬起頭來,也認出了謝世泰,就顫巍巍抬起手來,“哎呀……小謝……”謝世泰一把握住他的手,“老哥……”
他也握住謝世泰的手,顫巍巍的,說:“你現在……真好……看著真好……”
謝世泰忽然就覺得鼻子有點酸。
那時候一起遛彎兒,一起做檢查,倆人的狀況都不太好,家人們在一邊聊天,他們倆也聊幾句,說來悲愴,當時的對話大約是——
“不行啦。”
“是啊,不行啦!”
“我估計我還能撐一年就不錯了,你呢?還能撐一年嗎?”
“夠嗆!也就那樣吧!唉……其實什么時候死,早就看淡了,活得那么難受,還有什么勁?就是女兒不舍得呀,非得讓我看,家里能賣的都賣光啦,我就想,我再多活這一年半載的,能好怎么樣呢?”
“唉……那也得活著呀,好死還不如賴活著,咱得努力,得爭取再多活一年,科技發展很快,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能看好啦!”
“看不好的,就算科技發展出來了,你老哥行,你有錢,我能看得起嗎?啥東西剛研究出來,不得死貴死貴的?唉……我現在就心疼我老婆跟兩個閨女呀,非得讓看,現在家里窮成這樣,還一屁股債,我真是死都死得不踏實啊!將來這后半輩子,她們可該怎么活呀!”
“人各有命,別多想,咱好好的繼續活下去,才不辜負她們哪!”
“話是這么說……我還是覺得不如早點死了的好!”
“你糊涂!”
“老哥,你不懂啊!”
如今,半年多的時間過去了,他已經變成了這副樣子,比當初自己沒錢了,被迫出院離開時候的樣子,還要越發蒼老和病態了不知道多少。
看著他滿眼的羨慕,聽著他愛人何老太太不斷地追問謝玉晴,到底是去哪里看了哪位醫生吃了什么特效藥,謝世泰心里是既酸澀又慶幸。
人家可是有錢人!
可一般二般的有錢,在癌癥這件事情上,能有多大用呢?
連喬布斯都死了!
當然,有錢還是多少有用的,至少人家能繼續住院治療,住院治療總比放棄治療要好一些——看看他現在的樣子,回想一下一個多月之前自己的樣子,謝世泰忍不住想:“如果玉晴沒有那么碰巧的遇到子建,我現在大約頂天了也就是沈老哥現在這個樣子吧?也或者……已經死了。”
跟老兩口聊了好大一陣子,一直到齊艷君的學生拿著檢查結果出來,才跟他們握手道別,互道珍重,何老太太還非得再次記下了謝玉晴的手機號,一直到走出核磁共振檢查室那一塊兒,謝世泰下意識地回頭望,還能看到那兩口子依然癡癡地看著這邊,見謝世泰回頭看,就都抬起手,揮手。
他分明地看到,那兩張蒼老的臉上,滿是對生的羨慕,滿是對死的無奈。
這時候,齊艷君的那個學生說:“你們的病友是吧?這位老爺子我知道,食道癌晚期了,估計……唉……”
但頓了頓,她又說:“不過現在我們老師計劃跟首都的周所長一起聯合推進這一塊兒的研究,大家互相借鑒、互相啟發,如果能有些成果,說不定還可以把他,和像他一樣的這些病人,給多留住一段時間……”
謝世泰沉默著,等到了齊艷君辦公室門口,她的那個學生叮囑父女倆在門口稍等,自己先敲敲門進去了,謝世泰就扭頭看著自己的女兒,問:“你說,要是沒有子建,我現在是不是也那樣了?還是……已經死了?”
謝玉晴抿著嘴,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能明白自己老爸心里的復雜五味,但這個時候,她既無法自私地慶幸,也實在沒有立場去為別人哀嘆什么。
她只是握緊了自己爸爸的手,“人各有命,你現在很好,這就夠了。”
謝世泰沉默片刻,點點頭,“是啊,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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