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七章二十三樓
第一五七章二十三樓
四月的天氣,即便是秦嶺淮河以北,也已經很舒服了。
楊成根躺在鐵皮搭起來的宿舍里那狹窄的鋪位上,枕著雙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房頂,許久都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有點若有若無。
這是中原省中州市城區東部一處在建的大型居民小區的工地宿舍。
在他身邊,這宿舍里到處是此起彼伏的震耳鼾聲,是永遠彌漫不散的汗味、腳臭味、盆子里的臟內褲的騷臭味。
鐵皮房子有一扇不大的窗戶,透過窗戶,能看到外面工地上的大燈徹夜地亮著,另外一個工組應該是前幾天有些地方干的不合格,被那個監工的周經理要求立即返工,耽誤了一下工期,現在就只好徹夜輪班地干活兒,要把工期搶回來,于是一夜夜的都能聽到那邊的大型機械運轉的聲音。
其實自己在的這個組也不輕松。
就算不需要搶工期,大家也一般都是一天20小時的兩班倒,隔上好幾天,才能歇一個“大班”,也就是每個班八個小時,大家都能充分地休息一下,洗洗衣服洗洗澡什么的。
今天就是。
但工友們都很累了,休息半天,有出去找娘們的,有窩在宿舍里看小說的,還有一天天看那些小視頻的,當然也有打牌的,可到了這個點兒,深夜十一點,只要沒有班,是肯定所有人都會入睡了。
因為明天早上六點就要上工,五點就得起來吃飯了。
但楊成根睡不著。
他想著這個活兒大概到六月就能結束,不知道到時候是不是能把工錢給一把結了,想著再有不到倆月閨女就要高考了,也不知道能考多少分。
他尋思著,別管考個啥分數,都得把她送出去,去上大學。
閨女不像兒子,兒子還得給蓋房子,現在還流行跑到縣城買房子,那是好大一筆錢,閨女就是養大了嫁人,不花錢的,那就供她讀書,直到她自己讀夠了,將來能養活自己了,嫁了人也能自己掙飯吃,那樣就不容易受欺負。
想著想著,他也覺得困了,但偏偏又興奮地睡不著。
最近一個來月,他都是干“雙工”。所謂“雙工”,就是20個小時不休息,兩個工連著干,工地上的工資算法,都是按“工”算的,他這個月算下來,21天,已經干了39個工了,估計到月底,攢55個工以上,不成問題。
擱在以前,工地上不是沒人這么干,但一般人不敢,他也不敢,撐不下來的,但現在,他敢,甚至兩個工干完了,除了精神上有些疲憊,他也仍不覺得累。
大家都說他像變了個人。
同村的人就都笑,說他兒子今年十四五了,快該娶媳婦啦,不拼命不行嘍!
其實還真不是。
他就是覺得最近大半年,自己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怎么折騰都不覺得累,于是就不肯閑著,開始嘗試著報名干“雙工”,結果發現自己仍是綽綽有余——像現在,大家都累得不行,都睡死了,自己也仍然沒什么累的感覺。
但他不敢告訴別人。
他不太搞得清楚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怕傳出去,工地上會開除自己。
他只是想著,要不要等這個工地上的活兒結束了,去到縣里的醫院查查身體——反正自己是沒覺得哪里有不對,再說了力氣變大了、體力似乎永遠消耗不完,好像也不能被歸類為有病。所以也并不著急。
翻來覆去好一陣子,始終沒睡著,他從枕頭底下摸出自己的諾基亞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
他嘆了口氣,有點煩躁。
明天早上五點就得起床了。
雖然最近一段時間,其實他很少會有白天上工犯困的情況,但過去多年的習慣,還是讓他覺得自己實在是該睡了。
然而越是想睡,他就越是睡不著。
再一次看時間的時候,已經是十一點半了。
他干脆坐起來,嘆口氣,下床穿了衣服,想了想,怕掉了,所以把手機塞回枕頭底下——這手機一百多塊呢。
小心翼翼地打開宿舍門,沒有驚動任何人。
一想到那個鐵皮樓梯一踩上去就是吱吱呀呀,他干脆扒著欄桿往下瞥了一眼,果然一樓也黑燈瞎火的,于是他抓住欄桿,直接翻身躍下。
很平穩的落地,基本上沒發出什么太大的動靜。
這也是最近他發現自己身上多出來的一種變化,那就是隨著力氣的增大,體力的增強,似乎連自己的身體都開始變得輕了不少。
雖然上次出去瞎逛,他跑到人家一家藥店的門口的體重秤上稱了一下,其實只瘦了三斤——那是干活累的,每次忙完一個工地,他一般都得瘦個七八斤,這次算少了。
但試驗了一次之后,他發現自己的確就是可以從二樓翻欄桿輕松地跳下來,毫不作難,毫發無傷。
出了宿舍區,他掏出一根煙來點上,怕打火機和煙待會兒會掉,就把打火機塞進煙盒里,還特意塞進屁股兜,那里有個扣子。
一路快步到了自己工作的工地,并輕巧地繞過了被大燈照得通明的材料存放區,直接繞進了樓底。
這是一棟剛剛建到了二十三層的居民樓,還在鋼筋水泥澆筑的階段,只是一個整體的框架,沒有樓梯,沒有電梯,沒有墻,只是鋼筋水泥的骨架子。
而他站的地方,是樓體外緣的安全防護網。
密密麻麻的鋼管和鋼筋搭起一層層的架子,支撐著整棟樓房,外面圍上了綠紗網。
等一根煙抽完,扔地上踩滅了,他縱身一躍,直接抓住頭頂的一根鋼管,開始飛快地往上爬——一根鋼筋換一根鋼管,他只憑雙手向上飛躍,比猴子還要靈活,還要更快,更輕靈。
只用了兩三分鐘,他已經爬上了樓頂。
第二十三層。
站在樓頂眺望西邊繁華的中州市,哪怕已經快要半夜十二點,那里依然燈火輝煌——一條條大路,修得特別寬闊,路燈特別亮。更遠處,隱隱能夠看到亮化燈帶勾勒出的一棟棟大樓的形象。
楊成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最近他開始喜歡上爬樓,喜歡這種夜半時分爬上樓頂眺望中州萬家燈火的感覺——一開始是試探自己到底力氣有多大,想做幾個引體向上,后來變成奇怪的爬樓,用以消耗過剩的體力,好讓自己回去之后能睡個踏實覺,再后來,他開始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夜半無人。
只有我一個人,站在最高處。
地面上沒有風,但二十三樓的高度,就有些小風迎面吹拂。
不覺得冷,只覺得舒暢。
楊成根只有初中畢業,當年成績還不好,所以這時候,他想不到什么好的句子來描述自己心里的這種愜意的、昂揚的,似乎還有點唯我獨尊的感覺,他只是覺得特別爽,特別帶勁,特別有感覺。
多少年了,從初中畢業就開始打工,爹媽托人把自己送到一個遠房的親戚那里,人家在外地承包了一個食堂,爸媽覺得他年紀還小,還在長身體,就先跟著去廚房里打個下手,還讓他偷偷學著做菜。
那兩年,切熟肉的時候、端菜的時候,倒是沒少偷吃,個子也躥了一截,但就是沒學好做菜,等到十九歲結了婚,就開始出來當建筑工了。
性子里就不是什么逞強的人,平常也低調小心,就是掙個力氣錢罷了,甚至力氣也不比別人大多少,所以在工地上,其實也多少有點受欺負,只不過是同村出來的人不少,比較抱團,所以也就是頂天了讓人家比較橫的那些人踹一腳罷了,沒受過什么大委屈。在家里也老實,就是想守著老婆孩子好好過日子,希望倆孩子能好好念書,別像自己一樣,長大了還是個民工,就行了。
他這前半輩子,始終都是這樣小心翼翼的活著的。
但自從半年前,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力氣開始變大,身體開始變得靈活,雖然誰都不敢告訴,性子里決定的,也還是依然那么慫,讓人踹一腳,連個屁都不敢放,但不知不覺的,他還是覺得自己跟周圍的人都不一樣了。
比如現在,站在未完工的二十三樓的樓頂,俯瞰腳下的工地,遠眺西邊繁華的中州市,他心里不知不覺就生出一種想法:你們這幫笨蛋,誰能和我一樣,只用手腳、不坐工程電梯,就能爬上二十三樓來?
你們誰能看到這樣壯闊的夜景?
一幫只會欺負老實人的孬種!
想到此處,情懷漸起,他盡管形容不出來,卻還是不由得心緒激蕩。
忽然間就想起,如果有機會,應該帶小芬她們娘仨也來看看這樓頂的風景。
想起老婆,他忽然就激靈靈打了個哆嗦。
一下子就想起了她熱乎乎滑溜溜的身子。
他知道從工地出去往城區走,兩三里地之外就有一條街,就是干皮肉生意的,工友里不少人都去過,有些人還一周一去。
出來干活,一個工地上一呆就是大幾個月,都饞。要是回家一趟就為了日幾回,既耽誤工,又得來回坐車花錢,不大值。
那條街上的娘們才要一百塊錢,還給吹,據說年齡也都不大,去過的人回來都說,很帶勁,很騷。還給沒去過的人指點,去哪一家哪一家,進去就叫誰誰誰,說保準去過一回還想去,那娘們特別騷。
但楊成根沒舍得去過,一次得一百塊!一個鐘頭不限次數,要二百!
太貴了!
回家日老婆,不花錢。
所以就攢著。
但這個時候一想起來,就覺得心里惑惑亂亂的,褲襠里燥熱得厲害,心里也燥熱的厲害。
四下里看了看,他一手把住一根鋼筋支架,一手拉開了褲子門拉鏈。
三分鐘之后,伴著一陣哆嗦,他長長地出了口氣。
從口袋里掏出一團揉搓得不像樣子的衛生紙,簡單處理一下,他點上一根煙,慢悠悠、滋滋潤潤地抽完了,然后轉身下樓。
五分鐘后,他已經又脫了衣服躺了回去。
且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的香甜。
而除了他,沒有人知道剛才發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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