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蕪院的偏房里,賈氏在那帶著檀香的帳床上蘇醒過來,跟著伺候的張嫂子見勢大松了口氣,趕緊叫紅參出去通知眾人。
“咳咳……”
被水淹嗆的痛楚還在,賈氏皺了下憔悴的眉頭,張開慘白的薄唇道:“我……我這是在哪兒啊?”
張嫂子趕緊端了杯清水過來,扶著賈氏坐靠在軟枕上,說道:“夫人放心,這里是我們老夫人的偏房,您方才落水了,您可還記得?”
賈氏接過水杯,慢慢吞咽的過程中逐漸回憶起不久前發生的一切,眼底的怒意瞬間沖撞而出,她緊攥水杯,切齒道:“隋玲瓏!”
張嫂子心說果然是那個賤妾做的手腳,忙撫慰住賈氏的情緒:“夫人您先別著急,您的身子才是要緊,這天地間自有公道主持,那個隋玲瓏做過的好事,不會讓她輕易搪塞過去的。”
她正說著,周老郎中帶著小佟隔著門簾說道。
“給夫人請安。”
那兩人恭敬道。
賈氏低低道:“免禮,進來吧。”
周老郎中掀開門簾,和小佟一前一后的進來,張嫂子忙抬了凳子讓前者坐在賈氏的帳床邊,細聲道:“周老,麻煩您給夫人看一看,還有無大礙。”
周老郎中道:“這是自然。”
小佟拿出脈枕,賈氏平靜的將手腕放上去,再覆上帕子。
周老郎中伸出手指按住,說道:“是老夫人不想夫人被打擾,所以才單單叫老夫帶著徒弟進來給夫人號脈的。”
賈氏聞言點頭:“老夫人有心了。”猛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對了,我落水……那是誰救我上岸的?這可是救命之恩,切不可隨意搪塞啊!”
張嫂子忙道:“夫人,是我們家岐姑娘。”
“程岐?”
賈氏聽罷,臉上露出些不可思議的表情來。
若說程岐,別說是錫平九城,就是整個大昌國也沒有幾個沒聽說過的,她自然也是如雷貫耳,但是說實話,程岐在她心里的形象可不是很好。
從前還只是一個唯唯諾諾的廢物,可自打去年起,程岐從吃死耗子到扒別人的褲子,再到和二叔三叔無禮謾罵,偷段貴妃的夜明珠,種種種種……
就算她后來于兵變中救了皇帝一命,發明了那熱銷的蘭蔻香水,賈氏都喜歡不起來她,畢竟人對人的第一印象,沒有長期的相處磨合,是極其不好改觀的。
只是沒想到,如今,自己居然得救與她!
“程岐在哪兒?”
但不管怎么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賈氏還是想要親口道謝。
張嫂子回答道:“夫人不知,我們姑娘為了救您,也淹的不輕。”往后看了一眼估摸道,“這會兒應該在汀蘭水榭休息呢吧,夫人若是要見,還是等我們家姑娘好些再見吧。”
“誰說的?”
小佟反駁道:“姑娘沒在汀蘭水榭,就在正廳呢。”
張嫂子一直在偏房照顧賈氏,沒留意外面的情況,聞言疑惑道:“正廳?”
周老郎中將手指收回,收回脈診:“夫人身子無有大礙,靜心修養即可。”又回答了張嫂子的問題,“那隋玲瓏故意推夫人下水,岐姑娘正在正廳追究。”
賈氏聽到這話更吃驚,微微抬身道:“你說什么?”
周老郎中道:“小王爺和老夫人都在,葛使君也在。”停了停,“岐姑娘當著眾人的面指認隋玲瓏,要把那人押送官府呢。”
張嫂子點了點頭,這倒是程岐的作風,做壞事除非別被她看到,因為只要被她看到,能管不能管,她都要盡力一搏,叫惡人得報,為正義代言。
但賈氏內心卻不平靜了,從小到大她沒受過任何委屈,誰知嫁到錫平后,簡直是把委屈當飯吃,可娘家受罪所累,沒有靠山,誰也不會管她的感受。
她本以為,今日被隋玲瓏推下水的事情,就算揭穿了,葛使君那么寵愛隋玲瓏必定會選擇不了了之,更何況那人的肚子里,還有著葛使君的孩子。
所以,她醒來后沒有沖動的去追究。
可現在,居然有人為了她在外面據理力爭,還是不惜得罪葛使君的情況下。
賈氏咬了咬牙,固執的穿鞋起身,走出去偏房,向正廳走去。
廳里坐了不少人,上座的自然是蔣小王爺,那人還是平日里的風流樣子,衣服穿得松松垮垮,斜靠著坐,手里盤著個不知名的手釧,似笑非笑。
旁邊的葛使君,今日赴宴出了這么多事,還是出在自家頭上,他的臉色是便秘半個月的青紫,但上有蔣小王爺壓著,他不敢多說什么。
然后就是程老夫人等一行程家長輩,但除去國公府的,其余類似山華府和東府的人都沒在,這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程岐坐在程老夫人的手邊,她面容憔悴蒼白,但眼底卻閃爍著精光,仿佛砂礫掩蓋不住的蚌珠,因著落水,頭發還濕著,那樣自然的披散在身后,就像是剛剛織好的黑緞,光滑晶瑩的很。
程衍坐在她的右手邊,多看了一眼她的狀態,低低道:“挺不住的話,還是回去汀蘭水榭休息吧,這里有我和太衡,不會叫隋玲瓏輕易逃過去的。”
不看到罪犯伏法,程岐是不會休息的,否則她從前在市局的時候,不會以暴力逼供而下派去交警大隊,更不會每**高隊長說出那句八字真言。
——程岐!你給我下班去!
她這樣正義凌然,加上那張漂亮至極的臉蛋,自然引人注目。
“隋玲瓏呢。”
蔣小王爺的視線根本離不開程岐,被程衍瞪了瞪后,他才萬分不情愿的轉頭看向葛使君,以一種混不吝的語氣道:“人怎么還沒帶上來。”
“人在外面。”
紅參道。
蔣小王爺揮手道:“帶上來。”
“是。”
紅參說完,就見隋玲瓏被五花大綁的被周媽媽等人帶上來,那人是衣衫也亂了發型也散了,哭的是梨花一枝春帶雨,誰見了都會心疼的樣子。
這般,自然讓葛使君憐惜不已,那人可還懷著他的孩子呢。
“隋玲瓏,你好大的膽子,身為妾室,以下犯上不說,還妄圖推賈夫人落入園湖中淹死。”蔣小王爺雖然多留戀花柳勾欄,但接觸的,都是為了生活而努力拼搏賣身的善良姑娘,像隋玲瓏這種不擇手段不惜殺人的,他也不喜歡。
“心如蛇蝎的賤人,還審什么,直接打死算了!”
蔣小王爺翹著二郎腿,一臉的不忿,招手就要叫人。
葛使君哪里肯,趕緊起身拱手道:“小王爺息怒,只是……”看了一眼在地上不停掙扎的愛妾,他為難道,“未免武斷,還是得先審一審。”
蔣小王爺宴上喝了不少酒,這會兒有點兒上頭,俊俏的臉上有著比程衍嚴重多了的酡紅,揉了揉眼角,說道:“既然使君要審,那就審吧。”
葛使君見狀,恨不得一腳把這個半大小子踢出外太空去,但官大一級壓死人他不得不忍著,叫周媽媽將隋玲瓏嘴里的布團拔出去。
“玲……”
“老爺!老爺救命!老爺救命啊!”
結果還不等葛使君說話,那隋玲瓏便當著眾人大呼小叫起來,葛使君只覺的顏面盡失,但如果真叫隋玲瓏被處置了,才叫面子砸地上撿不起來了。
“玲瓏,小王爺說是你推辛蘭下水的,可有其事?”
葛使君問道。
隋玲瓏想都不想就說道:“不是!”弓在地上不停的替自己申訴著,“不是妾身做的!夫人落水……”眼珠輕顫,“是夫人……不……是妾身!”
她這樣言語無序,無疑證明了她心內的慌亂和來不及扯瞎話的捉急,程老夫人冷臉厲聲道:“好好說話!”
隋玲瓏一個普普通通的繡娘出身,被那位衡陽縣主的四個字嚇得一哆嗦,眼淚簌簌而落,說道:“老爺,妾身知道……妾身得您寵愛……所以……所以……夫人素來不喜歡妾身……今日來了饗會……夫人很是生氣……妾身想要給夫人……給夫人賠罪……才一路追去東面的……”
程岐撐在膝蓋上的雙手猛地攥成拳頭,激動之下險些站起來。
程衍忙按住她。
程岐深吸一口氣,她最見不得隋玲瓏這種當著當事人還能編瞎話的主,分明是她追著賈氏企圖激怒那人,什么時候又成了道歉了。
“隋玲瓏,你可想好了再說。”
程岐咬碎牙齒的警告道。
誰知隋玲瓏充耳不聞,在她的認知里,就算程岐再厲害,卻也不過只是國公府的一位待嫁姑娘,哪里比得上葛使君這錫平刺史一手遮天。
有葛使君在,她是不會把程岐放在眼里的。
“老爺。”隋玲瓏繼續著自己的謊話,“妾身……千般萬般的給夫人賠罪……是軟話也說了……耳光也抽了……可……可夫人就是不肯放過妾身……不停的咄咄逼問……甚至……甚至……”她忽然慟哭起來,“是夫人要推妾身下水……妾身為了自救而推搡兩下……誰知……誰知夫人就不小心摔了下去……”
“隋玲瓏!”
程岐霍然起身,指著那人說道:“你胡說八道!”
隋玲瓏狡猾的瞟了一眼程岐,忙又道:“還有岐姑娘!岐姑娘……岐姑娘撞見了這一幕……不但不幫妾身訴冤……”不知什么時候掙脫開了綁繩,用那鮮紅的指甲指著程岐,“是岐姑娘要夫人把妾身推下去淹死的!”
“我……”
程岐被淹不久,整個人正在氣頭上,聽到這里再也壓抑不住,起身過去,掄圓了巴掌照著隋玲瓏的臉頰,是能有多用力就有多用力的扇了下去!
“啪——”
“我去你媽的!”
程岐厲斥道:“當著我的面!你還敢說這樣的話!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隋玲瓏被她方才的一巴掌打的五迷三道的,這會兒倒在地上氣息奄奄,周遭的人也全都愣住了,沒想到程岐會親自下場打人!
到底還是程衍反應過來,忙將程岐往回拉。
噗嗤。
到可這里,連程珮都看不下去了,諷刺的笑了一聲。
這隋玲瓏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以為自己是個多大牌面的主,值得程岐和賈氏那性命去污蔑她,瞧程岐氣成這樣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程岐掙脫開程衍,上前幾步對蔣小王爺道:“小王爺,你自要主持公道!”回頭看著那一抽一抽的隋玲瓏,凌聲道,“我酒醉去東面散步,正好在假山后面撞見了賈夫人和這個隋玲瓏,我不想冒犯,便沒有露面,誰知這隋玲瓏,不但在光天化日之下隨意拉扯賈夫人,還口出狂言,稱賈夫人無功勞子嗣,要賈夫人自請休妻,好讓她入主正堂,言語之粗鄙無禮,實在是駭人聽聞!
不僅如此,她指使賈夫人落水后,我下水去救,那隋玲瓏不但不幫忙,竟然還取了木棍,想要將我一同致死!心腸何其歹毒!”
她這洋洋灑灑一席話說完,緊盯著蔣小王爺,靜等著那人發話。
誰知蔣小王爺光顧著看她,忘記了自己接下來要做什么。
這個程岐實在是太好玩了了。
尤其是她這怒氣沖沖的樣子,一對桃花眼瞪得圓鼓鼓的,還有那不肯容忍一絲黑暗遮在眼前的氣勢,明明自己剛罵過更臟的話,卻說隋玲瓏言語粗鄙。
“小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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