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章咱們說過,顧氏姐弟的辦事效率是出奇的快,遂在程岐和程衍的婚事定下的第二天,后者便迫不及待的將消息放了出去。
成親的日子則定在了明年的正月十五。
而果不其然,這兩人的婚事消息一通傳出去后,闔錫平人都沸騰了,一時間大街小巷到處都在議論這件事情,上到八十老嫗,下到八歲幼童。
可有趣的是,大家的關注點并不在程岐與程衍曾經是繼兄妹的上頭,更多的是在討論,國公府三房那邊的問題。
“哎,你們說。”
一條巷內,有趁著傍晚坐在門前臺階乘涼的大嫂子,她一邊削著晚上要吃的土豆皮,一邊提醒自家孩子不要亂跑,抬頭和對面縫被子的婆子扯皮。
“這程老夫人是怎么想的,要這兩孩子成親……這多別扭啊。”
巷口有賣魚的推著空板車回來,笑道:“這有什么別扭的,本來就是沒有血緣關系的繼子,所謂親上加親,就是這個意思了。”
“別不別扭另說。”
那婆子將膝蓋上的被子翻了個面兒,淡淡道:“人家老夫人怎么說也是衡陽縣主的出身,安排的事情,自然不是咱們這些小老百姓能知道的。”
“那不見得。”
另有站在門口,將淘米的水潑出來的女子笑道:“就算那程老夫人年輕的時候威風凜凜,但現在也老了,老糊涂了也不一定。”
“哈哈哈——”
“不過說的也是。”大嫂子道,“那程岐去年鬧成什么樣子,程家也沒說好好管教管教,無非是因為有圣上在背后接著,不管她怎么鬧,都可以入宮去,現在倒好了,她不能入宮了,名聲又早就毀死了,脾氣不好不說,還好死不死的得罪了段貴妃,有幾家敢娶,與其推出去鬧,倒不如就這樣留在身邊,省心。”
眾人哄笑,又聽那賣魚的男子說道:“反正不管怎么說,這程宗玉都是知根知底的清白人,比那從倭國回來,底細不清的曹燮,還有那個成日不出門,眼睛長到腦頂的謝儀啊,可是強多了,更何況,長得最是一絕。”
“那么好看?”
將土豆放回籃筐里的大嫂子好奇道。
男子挑眉:“那是當然,比冠玉樓的那個寵姐還俊俏。”
“呦,三小兒還去過冠玉樓啊!”
淘米的女子哄笑道。
男子連連擺手,笑道:“我哪里去過,沒錢。”將板車停在自家門口,拎出水桶來刷洗著上面的魚鱗,“是我聽來買魚的馮家小廝說的,他成日跟著那馮宣出入那些風月場所,自然見多識廣了。”
“不過不提程衍。”婆子一語中的,“這兩孩子的婚事一定下來,那程家二爺三爺怕不是得炸了廟。”
男子回頭:“怎么說?”
婆子到底活了這么多年,事情都看透了,笑道:“程家那七莊產業,現在是在他們兩個的手里,可本來,那是大爺留給岐姑娘的,現在岐姑娘要嫁人了,自然就得當陪嫁,就得拿回來。”
大嫂子聞言苦笑,搖了搖頭,回身進屋去了。
婆子將被子疊好,也捧著回屋了。
男子哎呀一聲,繼續刷著板車,淡淡道:“這家大業大,愁事也大啊。”
女子將生蟲得米挑出去,聞此言笑道:“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得了。”
“母親,這……這簡直就是胡鬧!”
蘅蕪院的正廳里,程云杉憤怒的來回踱步,說道:“沙漠和宗玉好歹也兄妹相稱了一年多!怎么……怎么能突然定親呢!”
程老夫人知道他在氣什么,除去家業要拿回來的事情,無非是因為定親的事情沒有同他說,讓程云杉覺得,自己在這個家里沒有話語權。
“二叔。”
程岱雖然對于這件事的態度,也不太支持,但面對外人,他依舊護短。
“說白了,我姐的親事,其實是長房的私事。”他絲毫不給面子的說道,“我爹雖然不在了,但有我娘和舅舅做主,自然不許要經過你同意。”
程云奪吹胡子瞪眼,看向旁邊坐著的程云奪。
那人的臉色也不是很好,因為這親事的事情,他竟然也是通過坊間傳言才知道的,這兩孩子成親畢竟是大事,怎么能不和他商量一下呢。
就算長房和三房關系不好,過場總要走一下吧。
更何況,如果程岐要出嫁的話,這七莊產業,怕是真得拱手出去了,自己這十幾年的心血,恐怕馬上就要付諸東流去了。
“太衡,你這是說的什么話。”
季氏也很是不快,但在程老夫人面前,他們三房并沒有二房那樣一驚一乍的不穩重,只是道:“當初大爺過身的時候,特地囑咐過我和你三叔,要我們照顧好你們,這些年,我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只把你們三個孩子當祖宗似的供著,你們現在倒好,主意也正,婚事定了就說定了,也不和我們商量一下,我們養了你們這么多年,不說決定不決定,好哇,連個知情的資格都沒有了是不是?”
程云杉也氣急道:“可是如此!”上前兩步想要動程岱,那少年抬頭,他卻又膽怯的停住了腳步,說道,“我和你們三叔,那還是聽別人說起,才知道你姐的婚事定下來了,這……這叫我們做叔叔的,把臉往哪兒擱!”
“婚事是我定的,孩子們也是聽我的。”
沉默了許久的程老夫人突然開口,瞥向自己的兩個兒子。
“就是。”
顧杭從外面走進來,給程老夫人行禮過后,一屁股坐在程岱旁邊,毫不客氣的說道:“我說二位程家哥哥,你們今日這把人都聚在這蘅蕪院,興師問罪到底是為了哪般啊,說出來,給我也聽聽,總不能把我也當做外人吧。”
季氏一向看不慣顧杭,季家和顧家都是商賈大戶,嫁進程家之后,兩方的老人也都相繼過身了,現在拼的就是兄弟,眼看著顧杭又插手了綏水碼頭航運的事情,各處勢力壓過自己哥哥一頭,激怒之心熊熊燃燒。
“我說顧杭,你別在這揣著明白裝糊涂,你敢說程衍和程岐的婚事,除去母親的決定,就沒有你的主意!”
季氏皺眉道:“再者說了,大嫂怎么不在!”
“三嫂還真錯怪我了。”
看著這兩方一個個火燒眉毛的樣子,顧杭的心情是沒來由的好,從旁邊拿了個果子吃了,笑道:“這件事情,我還真沒有從中攛掇,只是老夫人早已思慮周全,我等小輩就按照吩咐安排就是了。”
“至于我姐姐啊。”他頗有深意的說道,“姐姐好歹也是大家門戶出身,若論起詩書文學,上能開口一論,若是吵架的話,可吵不來。”
季氏被說的一愣,旋即反應過來翻臉道:“你這話說什么意思!不能吵架的是大家閨秀!”一指始終沒有話語權的鄭氏,“那我和鄭昉這樣出面的!就是那跋扈的潑婦了?”
鄭昉一駭,忙道:“……邰平。”
顧杭挑眉,沒說話,有些默認的意思。
這下季氏氣的更狠了,又要開口,卻被程云奪給止住,他滿面鐵青,現在可不是和顧杭斗嘴爭意氣的時候。
她不在乎程衍娶誰,程岐嫁給誰。
要緊的,是這七莊產業的去留問題。
沒想到這么多年了,到底還是要直面這個問題,而說實話,要不是去年程衍過繼,程岐轉性,程云奪的計劃本來是潤物細無聲。
程嵐的性子,那就不用說了,而程岱雖然和他大哥相反,但畢竟是個剛出十的孩子,又非長子,話語權并不多。
大哥死了,整個國公府都在他的手里。
從前是,現在是,以后也是。
就算程岐入宮了,那她也只是放在天空的風箏,飛的再高再遠,繩子也永遠都在他的手里攥著,程云奪,才是程岐的娘家。
可如今卻不同了。
來了個程衍,所有的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程岐也和從前不一樣了。
顧氏的病也好了。
整個長房擰成一股繩倆和他作對。
“這樁婚事。”
程云奪深吸一口氣,冰冷道:“兩個孩子,也都同意了?”
始終沒開口的程衍聞言抬眼,淡淡道:“我沒有任何意見。”
程岱甩一記眼刀過去,咬牙切齒。
程衍視而不見。
“那沙漠呢?”程云杉不忿的說道,“太衡!把你姐給我叫來!”
“不必麻煩了。”
顧杭道:“沙漠的性子你們也知道,她若是不愿意的話,早就跑過來蘅蕪院胡鬧一通了。”接過茶盞抿了一口,“再者說了,她一個姑娘家,如何會大言不慚的議論自己的婚事,不過都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做主罷了。”
“長輩,若說長輩的話,我得是頭一位。”
程云奪隱約有些把話挑明的意思:“如果我說不同意呢。”
顧杭聞言,臉上戲謔的表情逐漸斂回,坐正身子,冷漠道:“三哥,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個做叔叔的,沒有阻攔的道理。”
“婚嫁我不管。”
程云奪和顧杭對視:“但這兩孩子的身份,不合適。”
顧杭道:“那你想怎么樣?”
“既然現在大哥過身了,國公府又是我當家。”程云奪道,“那沙漠頭頂的長輩第一個便是我,我的態度,她若是不管不顧的話,就是要和我撕破臉皮了。”
撕破臉皮。
程云奪這么說,無非是想用來壓制程老夫人,因為那人最在乎整個程家在外人面前的假意和睦,她是絕對不會讓程岐和自己撕破臉皮的。
這樣一來,自己不同意,親事就得一拖再拖。
而在這樣的耗時下,不利的,仍然是長房。
果然,一聽到撕破臉皮,程老夫人的表情生出些復雜來。
顧杭最是。
婚事直接關系到七莊產業的歸宿,程云奪如此態度,顧杭早有預料,所以也早就有了后備的一手,他又抿了口茶,笑著沒有說話。
季氏不安的看著他,又看了看程云奪。
這個顧杭。
有貓膩。
程岐和程衍的婚事在錫平發酵了幾天,熱度逐漸消了下去,暢音閣里,程云奪坐在圓凳前,手握清茶,聽著季氏和程云杉在自己耳邊不斷的抱怨著。
“我說老三,你可得趕緊想辦法啊。”
程云杉焦急道:“這日子都定下了,又是母親定的,此事迫在眉睫啊,咱們可不能坐以待斃,等程岐一出嫁了,咱們可真算是白忙活一場了。”
季氏也在旁不停的附和著,但說來說去,還是那兩個字。
“依我看啊,還是分家為妙。”她道。
程云奪斜睨著她,冰冷道:“分家?”疲憊的揉著眼角,“你說的容易,可咱們怎么分啊,分來分去,不都得是把那七莊生意,全都還給程岐嗎?”
季氏不甘心道:“那怎么辦,不能說咱們白忙活了十多年,到頭來一個字兒都落不到手里吧,那咱們這是在做什么,給程岐做嫁衣嗎?”一拍大腿,“要我說還是得分家,你要是拉不下這個臉去和母親說,那我去說!”
說罷,季氏就要起身。
“你快坐下吧。”
程云奪現在煩心的很,將手中的茶盞重重的放在桌上,叱道:“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這樣胡鬧。”輕咳兩聲,“你分吧,你去了就只會惹母親生氣,母親本來就因為大哥的死而偏疼長房,你這樣去,豈非是火上澆油,到時候母親若是真動了怒,別說你想分家了,她就得親自動手幫長房搶!”
季氏聽到這話,忿忿的坐下,嘟囔道:“你說也是,都是一爹一娘生的兩個兒子,沒有母親這樣偏心的,這么多年了,你是供著敬著,不敢有分毫差錯,到頭來,還是一丁點兒的好都撈不到。”
說到這里,程云杉不自然的看了他們夫妻一眼,抿了抿嘴唇。
“反正。”
程云奪有些胸悶,低低道:“大哥的遺囑還在,那可是去葛使君那里親自公證過得,上面寫得明明白白,他死后留有的七莊產業,是暫交我手,等程岐出嫁的時候,要算做嫁妝歸還的。”
程云杉也無奈的嘆了口氣,弓了弓身子:“是了,只要有那份遺囑在,就算是分家,咱們也不占理,反倒是自己害了自己。”眼中一亮,“除非……長房的幾個孩子不要那些產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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