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清走后,陳子涵笑著對趙向零道:“陛下,不如換個好些的地方說話?”
趙向零覺得愈發奇怪。
她覺得這回陳子涵來,不像是來和她談正事的。倒像是老友之間的敘舊。
趙向零沒有問陳子涵究竟是為何,自打陳北詞離世后,陳子涵的心情就一直不穩定。
趙向零能夠理解這一點。畢竟那是最疼愛她的哥哥。
梧桐宮是整個皇宮里修建的最好的宮殿。不僅小橋流水一應俱全,還有一眼望不到頭的避雨長廊。
吊腳坐在長廊上,下頭氤氳著水汽,趙向零坐著的地方恰巧是皇宮里的一處熱泉眼上方。
她赤足坐著,望著旁邊冷泉里游動的錦鯉,對旁邊坐得端正的陳子涵道:“現在有什么事,可以說了罷?”
她篤定,陳子涵一定有心事要和她說。
“沒有什么大事。”陳子涵笑著,從懷中掏出一只瓷瓶。
瓷瓶小巧,彩繪桃花卻栩栩如生,畫的是一片霞紅色桃林。
“我哥哥珍藏了許多年的酒,陛下,你要不要喝一口?”陳子涵笑道,難掩眼底悲傷。
趙向零望著那酒,卻沒有想要喝的欲望:“這些東西,用掉一點,就會少一點。”
她覺得,陳子涵或許更應該留著作紀念。
“無礙。”陳子涵笑得大方,“哥哥他留給我的東西很多,無需用一瓶酒來悼念,今日就用他的酒,借花獻佛罷。”
她不待趙向零拒絕,將酒瓶握在手中,又從袖中掏出兩盞玉色酒杯,倒出兩杯嫣紅色的佳釀。
“陛下,請。”陳子涵舉杯,遞給趙向零。
趙向零素來不是個矯情的人,瞧見她這樣,便沒有再拒絕。
她接過,嗅了一嗅,嘆道:“確實是好酒。”
“嗯。”陳子涵點頭,自己先抿了一口,“陛下,照我們針對陳北訣的計劃,是時候宣布我哥哥的死訊。”
趙向零一怔,若不是手快,大概杯中的酒要撒出去一大半。
還是有幾滴落在她衣角,如同血色般刺眼。
她轉頭看向陳子涵,后者很平靜,似乎在說什么不干自己的事情。
但趙向零看得出來,她很難過。
翕動睫羽,趙向零輕聲:“其實......不用這樣急。”
但是她們都知道,這件事就是得趁熱打鐵。
“不必。”陳子涵笑,“我來就是告訴陛下,我要成親了。”
趙向零抬袖,掩面喝下了杯中的酒。她抿唇,覺得這酒有些苦澀。
也不是是她此刻的心情,還是陳子涵此刻的心情。
“怎么選在這個時候。”趙向零明知故問道。
陳子涵輕松道:“等宣布哥哥死訊,繼承人自然而然會落到陳北訣的手里,爹現在身子不好,我同無念結婚,能保住我的地位。”
而且,陳子涵要是不結婚,陳北訣完全有長兄否決她婚姻的權利。到時候的陳子涵,哪怕已經是御史,也逃不脫被他擺弄的命運。
畢竟這個世上,對女子總有諸多不平。
半晌,趙向零才道:“也好。”
這樣,真的很好。
“是啊,很好。”陳子涵自顧自的喝酒,竟然比平時趙向零喝得還要多。她一杯接著一杯,喃喃道,“陛下你放心,司業對我也很好。”
“之前我出事,孫家那些老古董就已經對他提出退婚的要求,是他拒絕,甚至為此挨了家法,如今才堪堪能落地。”
趙向零心下明了,這些日子,她確實沒有看見孫無念。原來不是避著她,而是養傷去了。
“他沒有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是對我,對陳家最好的庇護。”陳子涵慢慢道,“不過陛下,其實我知道,他這樣做都是為了你。”
趙向零稍愣,不知該如何接下此話。
陳子涵也沒有讓她接話的意思:“他同我聯姻,也是為了你。陛下,很多年前我就知道,其實孫司業一直都很喜歡你。”
她轉頭,看向趙向零的眼睛有些紅,潤著些水光。
趙向零擱下手中酒杯,再喝不下去。
陳子涵說得這些話,她其實已經知道了。自打孫無念后來那樣幫她,她就已經猜到了他的心思。
但她已經明確拒絕過,也告訴他,這輩子自己不會再喜歡除去瑞清之外的任何一個人。
哪怕那個人是與她情同手足,對她極好的孫無念。
趙向零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讓陳子涵知道這件事,她明白,這件事讓陳子涵知道,會有多殘忍。所以她一直有意無意瞞著她,卻沒有想到,終究還是瞞不住。
“沒關系的。”陳子涵瞧見趙向零臉上混雜的驚愕和不知所措,咯咯笑道,“真的,陛下,真的沒有關系。”
趙向零將所有表情收攏,歸于平靜。她垂眸,低聲道:“對不起。”
酒杯擱在棕色的木板地上,里頭還有半杯紅色酒液。趙向零赤腳起身,負手而立。
她悠悠長長嘆了口氣,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陳子涵仍舊跪坐在原位,拎著酒杯,抿了一大口。她喝不慣酒,兩頰已經染了一層薄薄的緋紅。
“陛下,我其實一直都知道司業對你的心思。而且,其實我也......”
趙向零轉頭,一對極黑的眸子看向陳子涵,似乎半點光也容不得。
陳子涵一怔,下頭的話沒能說出來。
她忙低頭,隱有珠光。
“你也什么?”趙向零追問道。
陳子涵忙抬袖,拭唇的同時擦了擦臉和眼睛,抬頭笑道:“我也明白你。感情這種東西,從來不分先來后到,陛下,祝福你同左相能長久幸福。”
她眼中沒有半點虛偽,真摯且懇切,看著她的眼睛,趙向零恍惚瞧見了孫無念對她說這席話的表情。
趙向零一怔,潑翻腳邊酒杯,灑出半杯酒液,染紅了羅裙。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陳子涵同樣是個聰明人。她瞧見趙向零的反應,知道后者已經什么都明白了。大著膽子,她抬手道:“陛下......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一下,就好。
趙向零閉目,良久沒有反應。
陳子涵慢慢將手放下,心中逐漸被苦澀填滿。她就知道,她的這份心思就該長長久久,永永遠遠藏在心里,永遠不要說出來。
一旦說出來,她們連朋友都做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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