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跑得很快,趙向零只能瞧見月色下的一個模糊身影。
在走到一處梨林之中,暴君一躥,沒了蹤影。
趙向零便在梨樹林前停下。
這個時節已經快接近秋末,梨花早已枯萎,連葉子也幾近落了干凈。
地上厚厚一層樹葉鋪著,倒也不硌腳,踩在上頭,能感覺到葉子里頭的水分被擰出來。
月亮很亮,即使沒有火光,趙向零也很清楚地能看見面前的路,以及站在高枝上頭的暴君。
或者,應該用李瑞清來稱呼它更為合適。
沐浴在月光之下,暴君的毛色發生了極其詭異的變化,覆蓋一層淺淺淡淡的銀色,卻又裹挾著黑霧,叫人瞧不分明。
而一雙琉璃色的眼睛,掄圓的如同天上正圓的月亮,灼灼有光,閃閃發亮,如同黑夜里的夜明珠,卻比夜明珠更加靜謐幾分。
所有的月光都朝它聚攏,讓趙向零不由自主想起了老一輩人說起的神話故事。
世間有妖,十五月圓之日最盛,取天地之精華,聚明月之瓊漿。
如今正是十五,莫非正應了這一句傳說?
趙向零沒有出聲,只靜靜的等著,看著暴君身上愈發明顯的不同。
而周遭的梨樹林,也逐漸開始發芽。
宛若初春,所有的枝頭都開始抽條,長出翠綠色的葉子,并且長出嫩苞又逐漸開始變化。
周遭風頓時盛起,卷起趙向零衣擺。她身上仍舊是那件喜服,艷紅喜色,珠寶在月光之下泛著粼粼光芒。
月上中天之時,所有梨花爭相開放,而暴君也從枝頭躍下,跳向趙向零。
落入趙向零懷中的暴君已然熟睡,而落地的那位,一襲烏衣,一頭烏發,淺淺笑意,看得趙向零心頭泛酸。
李瑞清,竟然真的是他。
趙向零只恐自己思之成疾,擱下暴君,揉揉眼睛,再度確認面前是否有人。
但他仍舊立在那里,并未偏離半分。
“瑞清?”趙向零試探問道。
李瑞清點頭,卻并未說話。
“李瑞清”趙向零伸手去夠,卻只撈到了空氣,什么也沒有碰見。
終究還是天人相隔,終究還是無法觸碰。
趙向零落淚,心中卻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難過。好歹如今她見到了人,好歹他們還能再見上一面。
李瑞清素來著白衣,如今一襲黑衣氤氳在他身周,不像是尋常衣物。
想到這里,趙向零笑自己。
怎么可能會是尋常衣物?自己伸手不能觸碰,尋常衣物又怎能著身?
不過看身周款式,倒似曾相識。
趙向零想著,抬眸望向李瑞清的臉。
他神色依舊平淡,只是眼底微微一點光亮出賣他此刻的心情。
伸手,他示意趙向零過去。
趙向零試圖靠近,只感覺涼意徹骨。
她忽然記起,她還有一個孩子。
或許她能受得住那徹骨寒涼,但是孩子呢?
太醫說過,她這個孩子胎像不穩,很有可能會早夭。要是她這般折騰,或許會要了這個孩子的命。
停住腳步,趙向零沒有再往前,她含著淚,笑道:“瑞清,你知道么,我們有孩子了。”
李瑞清面上明顯一怔。
“我要當娘了。”趙向零笑著哭道,“你要當爹了。”
李瑞清斂眉,收去了所有情緒。同時,他也收去要抱趙向零的動作。
他仍舊沒有說話,大抵是不能說話。
趙向零覺得自己已然分不清楚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但她明白,無論是夢境亦或是現實,她都不愿清醒。
也最好永遠不要醒過來。
周遭的溫度慢慢升高,趙向零原本感覺到的寒意也逐漸散去,回望李瑞清,他的顏色透明了幾分。
暖意愈發環在趙向零身周,她覺得原本的惡寒舒緩了不少,但李瑞清透明的速度也愈發變快。
月光西斜,梨花凋零,趙向零知道,他恐怕是待不了太久了。
她不懂得天地法則,也不懂得任何超乎世間的規矩,但她也明白這樣見一面究竟有多不容易。
抓著最后的機會,趙向零問道:“可是向晚和伊夢塵?”
她在問李瑞清究竟為何能來這樣一趟。
李瑞清點頭,證明了趙向零的猜測。
趙向零又問:“那......你還會再來么?”
李瑞清仍舊點頭,沖她淺淺露出個笑。張口,他分明在說:“等我回來。”
沒有聲音,卻是趙向零這些日子聽見過的最好的話。
等他回來。等他。
梨花花瓣飛旋在空中,如冰雪消融一般不見,李瑞清的身形也掩飾在這些花瓣之中,飛雪般散去。
到了最后,只剩下瑩瑩幾點光亮,飄蕩在空中。
趙向零伸手去抓,卻只能握住一片梨白色花瓣,潤在手里,有些冰涼。
再回望,月亮仍舊高高在頭頂,梨樹林依舊光禿禿的,什么都沒有,地上除了堆積的落葉,并沒有一丁點其他的跡象,而落葉之上,暴君臥著,以它平常最喜歡的姿勢熟睡。
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什么痕跡也沒有留下來。
但趙向零心中清楚,這一切都不是夢。
打開掌心,一片梨花花瓣仍舊躺在手心,不曾枯萎。
這個季節,沒有梨花,而這片花瓣,正是事情發生過的最好證明。
趙向零的心又活了起來。
她的瑞清,會回來的。趙向零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堅定。瑞清從不騙她,他一定會回來。
將花瓣覆在心口,趙向零低頭:“小暴君,你爹爹他會回來的。”
“所以,我們一起等他回來。”
以梨花花期為約,一起等他回來。
冥婚之后,趙向零的心情似乎好了起來。她不復往昔低沉,會與眾人說笑,也會按點吃飯。
她仍舊兢兢業業,從不耽誤朝堂上的事情,也偶爾會在看見某一樣東西的時候凝神發呆。
但青瓷覺得她似乎更不對了。
很多次,她都瞧見陛下抱著那只小貓,口口聲聲喚它瑞清,也有很多次,瞧見陛下合著一本書,低聲念叨著什么。
更夸張的是,她曾經遇見過陛下半夜不睡覺,扛著花鋤去宮中梨花園中替那些梨花樹松土。
總而言之,陛下所做的一切,看上去正常無比,可實際上卻叫人膽戰心驚。
青瓷曾勸解過趙向零,后者總是不以為意。
逐漸,遇見趙向零的宮人多了,宮中便傳出陛下已瘋的傳聞。趙向零對這些傳聞,也只是笑笑,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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