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姥姥是位有故事的人。

——目不識字，卻懂得道理極多，

在外面人人都夸她姥爺葉五爺是真男人，其實她姥姥在葉家堡的威望和人緣更勝于她姥爺。

葉家堡的爺們說好聽點是愛國，可也出了名的兇狠，他們會不會揍自己媳婦？關平安不知道，卻明白一點。

在葉家，她姥姥說了算。

據趙老爺子所言，她姥爺年輕時就是出了名的混子，后來娶了她姥姥收了性子，正當大家伙覺得他顧家了。

結果，他又犯了。

不過，這次總算走正途。

打胡子打鬼子，哪兒都有他的份兒，時常受了傷回來，修養好又走了，她姥姥是既下田種地上山砍柴又養豬養雞。

等有首長看中她姥爺，想帶他繼續南下，誰也沒料到她姥爺又不玩了，理由就是得拉扯大孩子。

這里面自然有她姥爺對媳婦內疚之心，但更多的是她姥姥付出不少，真正地感動了她姥爺。

要不然她娘會沒爹的。

趙老爺子都說了當初并肩作戰的很多人跟著南下，活下來的后來都娶了新婦，她姥爺長得一表人才沒準也會被勾走。

“姥姥，姥姥……”

兄妹倆人一等牛車停下，立即跳下往她跑去，撲到姥姥懷里。

老舊的木門開著，葉五爺背著雙手，從門口出來，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先瞟了老伴和一對外孫。

“姑爺來了。”

“嗯。爹，最近和我娘身子骨好吧？”

“好得很，能再活個六十多年。”

關平安樂得咯咯直笑，又沖向葉五爺懷里，“我姥爺能活個二百歲。”

葉五爺抱起了她，“我家乖乖又瘦了。跟趙老頭學得咋樣？那老家伙有沒有趁機公報私仇？”

關平安摟緊他的脖子，“太爺爺不敢，我是我姥爺的寶貝疙瘩。”

“對，他欺負你，你就說我姥爺在葉家堡等著。乖乖，你上回托那老小子給姥爺的酒哪來的？”

“我爹整的。”

關有壽一邊搬下麻袋籮筐，一邊回道，“爹，我又給你帶了一壇子，你少喝點，這勁頭大得很。”

葉五爺終于看到女婿，“有酒就行，拿這么些東西過來干啥？家里啥都有，你們帶回去。”

關有壽故意留下酒壇子，扛起麻袋就往門口走去，“我家也啥都有，這可都是你倆外孫孝敬你的。”

葉五爺與長子葉永信合住三間屋，院子里十來只雞在葡萄架下面散步，一邊走一邊在地上刨著什么。

與關家小院不同，葡萄架過去就是四米長的豬圈，兩頭豬在圈里哼哼唧唧的，見來人了，一只老花貓從外屋地兒竄了出來，看了看人，一下子跳起來，朝關平安“喵喵”的叫了一聲。

“花花”

“哈哈……花花也還記得咱乖乖呢。”葉五爺說著將懷里的外孫女放在地上，“小心點，別叫撓了啊。”

記憶里，這貓在她姥姥家養了十幾年，對她從來沒撓過一回，關平安見了實物有點激動而已。

可讓她拐回家就算了。

大伙進了屋，與記憶里一樣，她姥爺的東屋還是南北炕。

——就是一個屋里有兩鋪炕，中間隔著三米遠，睡覺的時候頭對頭，如今她大舅家的表哥也住這屋。

他們要是留宿，這炕就是他們一家人的。一到晚上，她兄妹倆人就跑來跑去聽著大人們嘮嗑。

還沒入座，她姥姥就擺放炕桌，把鍋里的吃食拿出來擺上。

關平安順著懷里花花的毛發，連忙喊道，“姥，我們吃了過來，現在不餓呢。”

“太陽都老高了，多少吃點。”

關有壽知道老丈人家只有一口大鐵鍋，連燒飯帶燒炕，春秋冬三季灶膛里一天到晚有暗火悶著。

到了夏天就沒了，幾乎什么都是沾醬生吃，如今見都是熱飯熱菜，猜想是丈母娘特意為他一家人準備。

因而，他樂呵呵地笑道，“行，我最喜歡娘做的大醬。”

“哈哈……姑爺喜歡吃，等會兒帶些回去。”

這邊葉秀荷將籮筐放到炕上，從里先拿出一擱包裹皮，打開后，里面有兩雙黃膠鞋和兩雙鞋墊。

“爹，這是倆孩子用挖草藥攢的錢給你們買的農田鞋，鞋墊也是你孫女親手縫的，可別說不要啊。”

葉五爺接過鞋墊，愛不釋手地連連點頭，“下回別花錢買鞋，這個好。給你公爹他們送來沒？”

葉秀荷可不敢說沒，她娘在等著呢。她連忙回道，“倆孩子給我公公買了雨衣，我尋思著你有就算了。”

“哎喲，孩子這么小，挖點草藥能攢幾個錢，下回可別給我和你爹買了。乖乖，往后跟你哥攢起來上學哈。”

“好。”

“對了。”葉大娘拍了一下自己腦袋，跑到炕琴前面，從上面抽出一個用麻繩扎著的方塊大包裹。

“給，帶回去。”

葉秀荷不解地看著她，“啥東西？我不要。”

“不是給你。”

葉大娘不讓她打開，放到籮筐邊上，結果一眼瞟見里面居然還有東西包著，“啪”的一聲，一巴掌拍在閨女背上，

“帶回去，都帶回去。”

關有壽心疼地趕緊扯過傻媳婦，“娘，都不是啥好東西，真的。我現在日子還行，你跟我爹不用惦記我們。”

葉五爺眼含笑意，“好了，別打攪孩子吃飯，你們都先收著。”

“爹是啥呀？跟被子似的。”

“快吃，吃了還得趕路。”葉大娘麻溜將筷子塞給女婿，看向閨女，“不用問你爹，娘跟你說，前些日子你爹不是啥老戰友找上門嘛。”

關有壽詫異地瞟了眼老丈人。這老頭子居然會收禮？不可能呀。要說他最服誰，除了老丈人還真沒誰了。

前程似錦的前途說不要就不要，這還可以理解，南方都沒去過，誰知道咋打仗是不？搞不好連命也搭上。

可給你退休金死活不要，隨便扯一個關系都能安頓子孫工作，也不準。那就是人品真高尚。

可這會兒咋回事？

“后來你爹就被他們給扯到省城，這不，剛回來呢，都快待了半個月呢。送出去好幾個麻袋山貨，人家給回的禮。”

葉秀荷正好開口。

葉大娘擺了擺手禁止，“放心，你哥他們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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