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有壽拽過關老四手上的籃子,“無須生氣,人活一輩子不容易,往后咱們大家各自安好。當然……”
說著,關有壽看向關有福,“有招就使出來,我接著就是。畜生不如的東西?呵……好好保重。”
“三兒?”
關有壽充耳不聞,拎著籃子出了堂屋。
三兒?他算哪門子的三,哪門子的兒?還不如當初直接灌下一碗藥,斷了他來到這個世上。
“這死小子,就說這么幾句又開始耍脾氣,都是你釀給慣的!還嚇唬長兄,老子就瞅瞅他敢不敢!”
聽到里屋關大爺的咆哮聲,關有壽眼里閃過一絲諷刺。
慣,這字用的妙,可不是她時如撒潑“慣”他,時而眼淚“慣”他;時而溫言“慣”他……
當年溫柔似水的婦人早已面目全非,也許根子上早就表里不一,只不過他不敢去面對而已。
關大娘緊拽著兒子的衣角,跌跌撞撞地跟著關有壽到了籬笆杖子門口,不能撒手,松了這兒子也沒。
“三兒!……”
關有壽終于停止腳步,深吸了口氣,轉身攬著老娘疾步往外走。
陰沉沉的天空飄著片片雪花,落到他的臉上,停在他的眼睫毛上,雪化成了水,對的,是水。
男人有淚不輕彈。
他哪來的淚!
三岔路口,四下毫無遮掩,北風呼呼作響,更是毫無人影。
關有壽放開老娘。
一對母子靜靜地站著。
輸了!
他認真了,所以輸了!
“三兒?”
關有壽極力眨眼,想眨去眼里的模糊一片。
關大娘朝兒子抬手。
關有壽退后一步。
舉著胳膊的關大娘捂嘴而泣,“是娘對不起你。”
“說這些有啥意思?”關有壽使勁地搓了把臉,“我想知道當年到底是咋回事,你會說真話?”
“你想逼死我。”
關有壽勾起嘴角,拍著自己臉,“小時候看不出,現在也看不出?誰都啞吧吃餛飩——心中有數。”
說著,關有壽湊到她耳邊,“生了我,你又急匆匆懷上我妹,那兩個蠢貨應該被你耍的團團轉,對不對?”
關大娘雙手抓著他的手,“你真是你爹親生骨肉。”
一陣錐心之痛蔓延全身,關有壽掰開她的手,看著自己手上被摳出的血跡,“別讓我瞧不起你。”
“三兒!……”
“我不知道你為啥后來又改了主意,可選了就得走下去,死也得走下去。”關有壽快速后退幾步。
“但我不是你還債工具。”
關大娘撲了過去拽住他,“娘沒有,你是娘的親兒子,娘要真不想要你,完全能換一大筆錢……”
“只怕你沒命要。”
“三兒,你就這樣想你娘?”關大娘搖晃著兒子,“這二十年來,娘連你姥墳前都不敢去一趟……”
“還有誰知道?”
“你真是你爹親生骨肉。”
關有壽拽緊了雙拳:“除了我姥,還有誰知道?”
“你真是你爹親生骨肉。”
“我去問我大姨父,有段時間都是他趕馬車接送那位;我還可以去找守側門的老丁頭打聽,他還活著。”
“老娘死給你看。”
“不想我動靜鬧得太大。”關有壽鐵青著臉盯著她,“你就說真話,當年還有誰知道那些破事?”
關大娘垂下了腦袋,“沒了,就你姥。”
“她倒是好本事,死了一了百了。”
“不準說你姥,都是我錯了。”
關大娘松了手,蹲在地上。
“是我想那些人死,沒有那些人逼著,你姥也不會帶我姐妹倆當奴才,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明知她十有八九編故事,關有壽終究停止腳步。
“你姥不想我做小,她趁著救了老太太一回,就提了她看中一個人,匆匆忙忙給我配一門親。”
“你爹雖然沒啥本事,可有了你大哥二哥,我也漸漸放下那些恨,可有一天,我上街買東西。”
“偏偏讓我看到了那一家人。我忘不了當初你姥爺走了,你姥抱著我,是咋被他們逼得走投無路。”
“也就是那天,我遇上了他。我知道他是表少爺,不光家里有權有勢,他自己也是個能人,只有他能幫我報仇。”
“他答應了,沒有兩三個月,我的仇也報了。他又急匆匆地回去,我以為我們的交易也就結束。”
“可不知咋回事,沒隔多久,他又匆匆回來,非說你是他兒子,非要帶你走,可你是你爹兒子,咋能跟他走……”
關有壽猛地站起身,“這么說來,我不光替你背罪還債,還幫你報了深仇大恨。好,很好,我也沒欠你。”
“三兒。”關大娘摟住他的腿,“你真想逼死你娘?”
關有壽閉了閉眼,盯著她,咬牙切齒道,“我得有多傻才會一直信你?你去死吧,別讓我見你一次,惡心一次。”
“好,我死給你看。”
“你不會死,你也舍不得死,你最愛的是你自己。你敢說生下我沒有其他心思?可惜他只想帶走我。”
“不是的,他也想帶我走。”
“呵……”關有壽一臉諷刺,“那你為何不帶我走?說來說去,你想兩頭吊著,既想要名聲又想要實惠。”
關大娘連連搖頭。
“可惜,世事難料,你絕對沒想到,那人一走,很快天下大變,他再也沒來,你再也撈不到好處。”
“可有啥關系,他走了,不是還有個小孽種捏在你手心,瞅瞅,這小孽種多傻,一分一毫都交給你。”
關有壽掰開她一根一根手指,拔出自己腳,“行了,再哭就糊弄不了那個蠢蛋,當不了你的賢妻良母。”
“三兒,不是你想的這樣。你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口肉,不管你是誰的種,你是娘的親兒子。”
“放心,我會給你養老。”關有壽指了指遠遠走來的關有全,“你親兒子來了,不用擔心沒人給你養老。”
“娘,孩子一直哭,咋辦啊……”
看著她一聽到喊聲,立即抹去眼淚站了起來,關有壽冷笑一聲,轉身快步離去。果然沒再挽留他。
看……兒子也分幾種。
有人一出生,他就注定是她心頭肉;而有人一出生,他就注定是她手上一把刀,一旦刀鋒不利。
他的孩子也成了先放棄對象。
哭幾下會死?
昏迷不醒的倒沒事?
雪越下越大。
關有壽敞開了外棉襖,仿佛如此才能散去滿腔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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