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五爺對大侄女葉秀娟的心態很復雜。

首先這是個可憐的孩子。

對的，在他的心目中，這就是個可憐的孩子。

他葉老五當初再混蛋，可一成親就懂得為人夫的責任，他那個二堂兄呢？這才是真正的混蛋玩意兒。

他葉家的姑奶奶何其貴重。

卻被那混蛋為還賭資給賣了當個伺候人的小丫鬟，他忘不了自己當時去撈人時，孩子說的話。

她說，五叔，我不想走，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就算過繼給你也沒用，他會想賴到你身上。

年輕的他或許不耐煩磨磨唧唧，或許是看到大侄女開始露出的笑容，更或許是為了甩開包袱……

他退了！

再等多年之后，他葉老五還是個混蛋，為了所謂的大義，為了戰友們，是這個侄女她果斷應了當下線。

身為一個丫鬟，能把周邊城鎮，甚至省城的消息一一傳給他，可想而知又多難，有多危險。

眼看大侄女隨著屢屢立功，身處的環境越來越危險；眼看孩子年齡越來越大，他好不容易不再混賬一次。

接回了她。

接回了葉家堡。

可卻就是這一次差點毀了孩子。

這一輩子，他葉老五不后悔救人，就后悔為何把他的葉家堡當成轉移點，為何把那小王八蛋帶回家。

口蜜腹劍的小人，情竇初開的小姑娘。

是他疏忽了。

姜家那個小王八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

耍著他葉家姑娘玩兒。

在他為大義而戰，后院卻有人居心叵測地動了他葉家的姑奶奶。這要是好好過日子也罷，可現實呢？

居然狠狠地甩了他一個大耳光，把他顏扎氏狠狠地踐踏在腳下。這口氣如何讓他消得下去！

“爹，留你一個人行嗎？”

葉五爺聞言瞪向大兒子。

葉永勝頓時樂出了聲，揮了揮手重新架起馬車離開。

背著雙手的葉五爺站在縣廢品收購站門口，看著大侄女葉秀娟緩緩走來，看著她一臉笑容。

“五叔，咋是您老過來？”

“想找你說兩句話。”

葉秀娟不知想起什么，收起笑容，鄭重地點了點頭，“您老等等，我去請個假，咱們去家里說。”

“不用了，就在這就行。”葉五爺說完，擺著雙手往旁邊偏僻點的地方走了幾步，“孩子還在上學？”

“嗯。”

“這日子過得可真快。”

“五叔，您老是不是有啥問我？”

葉五爺看著大侄女，“你還恨不恨？”

葉秀娟垂下眼瞼，“早已不恨。”

葉五爺暗自嘆了口氣。這孩子，都二十多年過來了，如今雙方早已各自有了兒女，還是想不開啊。

相比起姜家那個小王八蛋，如今的侄女婿多好，家里家外全是你說了算，高門大戶是那么好待的？

“真放下了？”放不下的話，我這次就去幫你再討回公道，可這話葉五爺卻如何也張不開嘴。

他葉老五其實就是個混蛋。

他阿瑪說對了。

“他們欠我的，都已經還清。”葉秀娟停頓一下，“五叔，我真不恨了。是不是我又有啥讓您老為難？”

葉五爺搖了搖頭，“秀娟，五叔一直當你是親閨女，有啥為難不為難的。今兒我過來就是想問問你放下了沒？”

還有呢？葉秀娟握緊拳頭。

“放下就好。過兩天，我可能要上京城一趟。”

“啊？”葉秀娟聞言一怔，隨即很快反應過來，“五叔，是不是出了啥事？你咋突然想起出遠門？”

葉五爺瞪了她一眼，“能出啥事？我是出門會友。”

“會友啊。”葉秀娟苦澀一笑，“您老是該出去走走，都不出去，很多人都快忘了我五叔大名兒。”

“死丫頭，尋你五叔開心呢。”葉五爺失笑地搖搖頭，“好好過日子，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咱老百姓有老百姓的福氣。”

“我懂。”

“行了，快進去上班。”葉五爺抬腿離開。

葉秀娟下意識地跟在他身側。

“別送了，回去吧。”

葉秀娟抿了抿嘴，“五叔，你幾號走？”

“現在還不確定，總歸就下周。”

那是一定要去了。葉秀娟低垂著腦袋，咬了咬嘴唇，抬起了頭，“五叔，我要是之前做錯了啥，你……”

葉五爺聞言停下腳步，蹙眉看向她，“你一直不回娘家，也不敢來找我，就是犯了錯？果然，你啊……”

已過四十，被稱丫頭的葉秀娟低下了頭。

“是對姜家干了啥？”

葉秀娟的腦袋更是垂了下來。

葉五爺有心詢問是何事，意外地看到大侄女黑發里幾根白發，張了張嘴兒，終究沒開口相問。

“你啊……”葉五爺嘆了口氣，抬腿離開。既然大侄女都親自動手，那他還要不要大張旗鼓地要回公道？

造孽喲！

也不知何事？

這要換成親閨女……

說到底還是就因為不是親閨女，打不得罵不得，否則是親的話，他葉老五內心何須始終感到愧疚？

留下的葉秀娟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慢慢地蹲在地上，原以為此生再也無淚，那落下來的水滴是什么？

她錯了。

當年的她一定是魔怔了，一定是瘋了。

她怎么就伸出了手？

那些人再如何宣揚那一對狗男女所謂的愛情，難道就掩飾得了他們背地里一切腌臜的勾當？

那小賤人再風光地、再大搖大擺在省城，她敢面對面聲稱她沒下賤地使出手段勾引別人丈夫？

她恨！

她恨那對狗男女，可更恨的是自己。她對不起如父般的五叔，如母般的九姑，都是她毀了他們大好前程，

可晚了。

等她再回醒時，孩子不見了。

等看到夏連翹那小賤人失魂落魄地沖進去，她是真怕了，被那賤人抓住把柄的話，她此生就完了。

所幸她逃過了一劫。

可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

這次五叔去往京城，姜家的人一定會去拜見他，夏連翹那個賤人一定會想盡辦法道委屈……

假如五叔得知這些事情，他會如何？會不會舊事重提？會不會立案調查？會不會再護著她？

會的！

一定會的！

她姓葉。

再也沒有比她五叔更護犢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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