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用烹酥酪,從將玩玉盤。
有凝如膏,所謂酪也。
或飾之以瓜子之屬,謂之八寶,紅白紫綠,斑斕可觀。
小符后留幼薇在徽儀殿里品嘗美食,閑聊敘話,無論是含暉還是晰兒、朦兒都被關在了殿外。
徽儀殿眾婢仆也都不允許入內。
她們姑嫂二人剛剛攜手渡過一場危機,定有許多話要說,眾人心知肚明,自然也不會去打擾。
幼薇捧著酥酪,轉眼便已用了大半。
小符后賞賜的這一盞酥酪剛剛用冰鑒鎮涼,格外沁人心脾。
“冷不冷?”小符后微微瞇縫著眼睛問道。
“剛剛好。”幼薇笑道。
“甜不甜?”
“甜。”幼薇咽下了最后一口之后,說道:“只是不知道皇嫂是用何種毒對付我?這么一碗含有劇毒的酥酪吃下去,是否還有命在。”
小符后一怔,隨后很快含笑說道:“公主這是說什么呢?倒將我弄糊涂了。毒?青天白日,皇城之中,哪兒來的毒?”
幼薇也微笑道:“皇嫂,事已至此,我自知逃脫不過了。只是,一心還想做一個明白鬼,所以還請皇嫂不吝賜教。”
小符后臉上仍有笑意,語氣卻是驟然大變,聽得人不寒而栗:“你既然知道有毒,為何還吃下去?”
幼薇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難道還有別的選擇么?”
小符后道:“你大可以拖延時間,等到皇上回來救你。”
幼薇笑道:“明人不說暗話,皇嫂事事都已經算在了前頭,如今還說這些風涼話,有什么意思?別說時間太緊,皇兄趕不回來,即便是皇兄能夠趕回來,難道你不會在他回來之前讓人將我制住,強灌毒藥么?今天趕回來的內監說皇兄已經化解危厄,不日就將回到汴京,皇嫂一定會趕在皇兄回京之前下手,時間緊急,必然從速下手。無論如何,我也是避不掉的了。”
小符后道:“你是皇上的心頭肉,本宮怎么能做得這么明顯?”
幼薇道:“是啊,不過好在兩國使臣都在京中,你大可以說她們不忿李淑妃和杜貴妃被害死之事,以為我在大殿上言之鑿鑿正是始作俑者。皇兄說不定真的懷疑不到你頭上。”
小符后明艷的一雙大眼睛一改往日的天真無邪,變得狡黠陰郁起來:“果然是個聰明人。可是一個聰明人會甘愿赴死?本宮卻不信。”
幼薇正色道:“我是大周的長公主,身為皇女,即便是死,也自然應該有些體面。既然無力回天,不如從容接受。”
小符后冷笑道:“好,好,好!好一個顧惜皇家體面的長公主!泰山崩于前也面色不改。不枉我明里暗里與你斗了這么多年。”
幼薇笑道:“這話對了。我別無所求,只想死前能夠聽到你親口說出的真相。”
小符后輕笑一聲。
她身量較為嬌小玲瓏,若是不加裝點,遠看仍然如孩童一般。
聲音有時也如孩童一般稚嫩。
可是如今她深知對面的宿敵早已中了毒,命不久矣,便露出本來的面目和聲音。
那聲音似乎比她看起來的樣貌蒼老了十歲不止。
“好,既然你想知道,我就成全你。”
那聲音似乎從很遙遠深邃的地方傳出來,幼薇即便有心理準備也是聽得寒毛直豎。
“你想知道什么?”小符后站起身來,看向遠方,說道:“本宮也實在寂寞地太久了,你死了,以后更沒人與本宮說話了。或許也再找不到像你一樣的對手,本宮將永遠生活在獨孤求敗的寂寞里。”
幼薇道:“那便從最久遠的事情開始說吧。”
小符后向前走了幾步,收斂了一下裙擺,回身看了看幼薇,說道:“好,今天我就告訴你一個大秘密,普天之下,活著的人里只有我知道的秘密。所有人都以為之前死去的符氏皇后是姐姐,我是妹妹,其實他們都錯了。我是姐姐,她才是妹妹。”
原來已故的符皇后符嬌容其實是妹妹,而幼薇眼前這個小符后符妙容才是年長一些的姐姐。
這件事幼薇委實沒有猜到,但是她心中瞬間明白過來,將此事與從前諸事的原委對應起來。
小符后繼續道:“我出生后不久便患上了一種罕見的癆病,生長得比別人緩慢了許多。父母諱疾忌醫,怕我有病的事情傳揚出去會連累家族的聲譽,便偷偷隱匿了下來。后來,我妹妹都長得比我高挑,父母便對外宣稱我是妹妹,她才是姐姐。”
幼薇點點頭,說道:“這件事原本也沒有什么。你雖然長得慢,但最終還是得以成人。更何況,青春永駐難道不是天下女子人人求拜的幸事么?可惜,因為姐妹位置倒錯之事,讓你錯過了心愛之人。”
小符后又看了她一眼,點點頭,說道:“你猜得不錯。因為這件事,我險些錯過了畢生摯愛。當年你父皇,也就是先帝還未稱帝,我和妹妹一同進入郭家,見到了當今皇上。我無法形容與他初遇時的心情,我也從未見過那樣修清俊的男子。奇的是平時觀之可親的他一跨上戰馬,立刻威風凜凜,令敵人聞風喪膽。這樣的英雄豪杰,誰不愛慕?誰不傾心?即便是你,也不曾例外吧。”
幼薇并不接她的話茬,只是說道:“于是你們姐妹都對皇兄心生愛慕,但是他的正妻卻只能有一位,我父皇和母后選擇了你名義上的姐姐。長幼有序,這樣的安排也算是合情合理。可是卻讓實際上更為年長的你心有不甘了。”
小符后輕蔑了哼了一聲,說道:“是啊,因為她年紀與皇上最般配。可他們不知道,我比她年長,而且比她更要貌美,如果我沒有患病,必然早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艷壓群芳,還有她什么事?”
小符后不懷好意地看著幼薇,說道:“郭永安,當時你的心里也不好受吧?當我知道還有人與我同病相憐,我這心里便舒服了許多。”
“我不會像你一樣喪心病狂。”這句話是幼薇替真正的永安說的。
她所知道的永安心地善良,胸懷大義,非眼前這個瘋婦所能及。
“是啊,是啊!可是這并不是因為你強過我,而是因為你沒有像我一樣深愛皇上。普天之下,沒有任何一個人比得上我對皇上的愛。”小符后狂笑了兩聲,癲狂得讓人齒冷。
幼薇心知,她在已故的符皇后陰影之下太久,心智早已失常。
小符后繼續道:“所以,你們都不配愛他,也不配在他身邊,只有我才配。”
幼薇道:“可是愛究竟是什么?你為了愛一個人,殺害那么多條人命到底算什么?你太毒辣了!”
小符后道:“那是因為他們太笨太蠢,無力自保,所以只能死,也只有死才是解脫。就比如你,比她們聰明一點,所以不是難以一擊即中,最后好難得好難得才能殺得死么?”
幼薇深吸了一口氣,她已經做好準備,驗證一個猜想了好久的秘密了。
“當年我郭家的滅門之禍,始作俑者其實是你,對不對?”
小符后打量她的眼神里多了一絲贊許:“這你也猜到了?”
幼薇道:“你想一石三鳥,一則讓皇兄順利繼承我父皇在軍中的威望,成為郭家唯一的繼承人;二則禍水東引,事發之后,讓符皇后引起我父皇母后的懷疑,達到你借刀殺人的目的,而你就可以取代她在我皇兄身邊的位置;三則,也是你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為了除掉我,然后取代我在我皇兄心里的位置。你樁樁件件事都算得清清楚楚,可惜你的如意算盤落空了大半。”
小符后笑容陰寒可怕:“不錯,不錯。我當時的確是這么想的。我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向嬌容提到,郭家有親生的兒子,即便是義子再得力,也不可能繼承郭家。說不定還會惹來猜忌,引致殺身之禍。嬌容果然去向皇上進言,反而被皇上大大地駁斥了一番。”
她頓了一下,輕蔑地瞥了一眼身后的皇后寶座,繼續說道:“于是我誘使嬌容仿造皇上的筆跡,寫了一封書函給當時的漢隱帝,委婉提及大軍出征之際是最好的時機,既可以不傷及軍中根本,又可以鏟除異己、震懾群臣。還替皇上允諾漢隱帝,到時候會率眾嘩變,為他解決姓郭的這個心腹大患。說來也是奇怪,我們是同胞姐妹,可是性格卻南轅北轍,她為人輕信,實在是太容易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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