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終于順利結束了。宋善美汗流浹背，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了手術室，在外面脫下了自己的防菌服。

姜浩哲跟了上來，問：“怎么樣，辛苦吧？”

宋善美笑了笑，道：“確實挺累的，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

“喲，你這種程度，就胳膊抬不起來了，我可咋辦？我可是每天都高強度工作超過十個小時以上的人呢！”姜浩哲道。

“主任，您還是得注意休息。”宋善美道，“這樣持續高強度工作，怕是身體真的撐不住。”

“喲，學會關心人了？”姜浩哲挑著眉，笑，又道：“我待會兒，還有一場手術要做呢，你要來幫忙嗎？”姜浩哲問。

“當然，求之不得！”宋善美咧著嘴笑，她的臉上，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此時，正站在窗戶邊，陽光照在了她的臉上，那些粘在眉毛上、臉上的亮晶晶的汗珠，反射出了五彩的光芒。

她的臉龐，也被太陽光繡出了一道金色的邊。

那一刻，她的笑容，很純真，也很甜美，發自肺腑，毫無雜質。

姜浩哲僵了僵，他在那一瞬間，感到了心動的感覺。

他強行壓制住了心里的悸動，反而臉板了起來，不再有善意的微笑。

“那你可得認真了，下一場手術，我沒讓你動手的時候，你就乖乖站一邊看，別插手。”姜浩哲居高臨下的說道，“今天算你運氣好，沒有出差錯。可指不定下次就會了。”

宋善美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她很清楚，在醫院里，是有著嚴格的規章制度和等級區分的，她這樣做，真的算是越矩。

姜主任已經算好說話的了，要是換個別的主刀醫生，還不知道要怎么訓斥呢。很可能，會連同期的實習生一起連累呢。

“是，主任。”宋善美點頭道。

“行了，先把這里簡單收拾一下，然后去忙你的吧。”姜浩哲說道，“把這次的手術過程和結果記錄打出來，做好病例。”

“還有，其他的幾個病人的病例，你也整理一下。如果不會，就問辦公室里的那些前輩。”姜浩哲說道。

“好。”宋善美點了點頭。

她留了下來。

一個助理醫師說道，“你叫宋善美，是吧？”

“對。”宋善美連忙點點頭。

“來，將這里，這里，都收拾干凈！”那個助理醫生一面指著手術器材，一面說道，然后，脫掉了身上穿著的一次性防菌服，扔進了宋善美的懷里，“對了，把這些衣服也收拾一下，全丟進垃圾桶。會有專人來清理掉的。”

“好。”宋善美接著那一捧防菌服，說道。

整理完自己東西的醫生們，紛紛走了過來，將用過的一次性無菌服脫掉了，丟進了宋善美面前的垃圾桶，有人還丟到了她的懷里，神情倨傲，趾高氣揚。

那些都是用過的防菌服，有些上面還沾滿了患者的血，即使她現在穿著防菌服，而且，手套也沒脫，但，就這樣丟過來，毫無顧忌的丟進她的懷里，宋善美還是覺得，自己受到了某種侮辱。

這些，都是沾滿了鮮血和細菌，一個不小心，就會發生醫療暴露事故，非常危險。這些前輩不可能不知道，這樣做的理由，無非只有一個，那就是，看她不順眼！

不過，當時的宋善美，只是感受不太好，但，也沒有想那么多，就將那些用過的防菌服，統統塞進了垃圾桶。

她收拾完之后，帶著一腔的濁氣，出了手術室。

而姜浩哲，則并沒有走遠。他找了個安全通道樓梯口，抽了根煙。他不知為什么，突然覺得，自己無法直視這個女孩了。

他不是，以前最討厭她嗎，最討厭這樣的像狗皮膏藥一樣自己貼上來、糾纏不休、陰魂不散，又滿肚子心機的女人嗎？

現在，他怎么就突然動心了？他為什么會動心？

不，這一定不是真的，這一定只是錯覺。

姜浩哲深深的吸了一口煙，吐出了一口煙圈，然后將煙頭按在垃圾桶上方的煙灰盒里，弄滅了，才扔進了垃圾桶。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必須，提起精神來，后面，還有一場手術要做。他不能，讓任何事情，影響到他的心神。

第二場手術，很快就開始了。宋善美這一次，被安排站在了邊上，什么忙都沒有幫。只有助理醫師讓她幫忙做事情的時候，她才連忙去遞個東西，查看一下儀器什么的，活兒很簡單，也不忙。

她看著忙成一團的眾人，總覺得，自己是不是過于清閑？

就在手術快要完成的時候，意外突然發生了。一個助手在遞剪刀的時候，不知怎么，竟扎到了姜浩哲的手上。那剪刀非常鋒利，頓時，血流了出來。

“姜主任！”有人眼疾手快，連忙叫道，一面推開了姜浩哲，一面急急的說道：“姜主任，你快去處理一下你的傷口！這里有我呢！”

姜浩哲知道，他的手套被劃破，還流了血，已經發生了醫療暴露事故。必須盡快處理。

而且，手術已經完成了，只剩下了最后的縫合，于是，他點點頭，說道：“去忙吧，別擔心我，一個小口子而已。”

“什么小傷口？！”那個醫生焦急的幾乎用咆哮的聲音吼道：“病患是HIV攜帶者，難道你不清楚嗎？！”

眾人聽了，一愣，齊刷刷的抬起頭來，看向了姜浩哲。他們的目光里，明顯帶了很強烈的震動，恐懼，還有不安，還似乎帶著絲絲的同情。

他們事先，已經被告知了患者是hiv攜帶者了，因此，在工作的時候，格外的小心。只不過，忙起來了，就什么都忘了，只一心把事情做好。

誰也沒有想到，意外就這樣突然發生了，毫無征兆。

誰也沒想到，死亡，那么遠，卻突然之間，就會貼的這么近，離姜浩哲，離他們每一個人，變得這么近，觸手可及。

眾人的心，全都變得沉重了起來。

所有人繼續做著手頭上的活計，卻仍舊無法壓抑住內心的惶恐不安。每個人都默不作聲，氣氛，一下子顯得格外的壓抑。

“你走開，我自己處理就好。”姜浩哲擋開了前來幫忙的那名醫生，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去工作！患者還在床上躺著，等你縫合呢！”

那名醫生才戀戀不舍的離開，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

只留下了姜浩哲一個人，在默默的，打著肥皂，用流水不斷沖洗自己的傷口。

宋善美看著姜浩哲孤單的身影，突然之間，心里涌起一絲感動和敬佩。這樣的人，在用自己全部的精力和熱情，去拯救別人的生命，而把危險置之度外。

即使，面臨暴露的危險，面對死亡的威脅，他仍舊可以，臨危不懼，鎮定自若。

宋善美走上前去，想要幫點兒什么忙。

姜浩哲只是低著頭，自顧自的洗手。他已經洗過很多遍了，卻仍舊在洗。他在不停的擠壓自己的傷口，試圖擠出更多的血水，順水被沖走。

宋善美看見了他在水流下顫抖的手。

雖然，他面無表情，可宋善美知道，他此刻，心里一定充滿了恐懼！

是啊，人誰不怕死？誰面對危險，不會產生恐懼？

面對生病的患者，他從死神手里，將對方拉了回來；而，當自己面臨死神的威脅的時候，才會真正體會到那種想讓人拔腿逃離的，無論如何也無法安靜的站在原地的恐懼。可是，又能怎么辦呢？

彷徨，等待，無助？

他能做的，只是讓自己鎮定，讓自己安心。只有他鎮定了，周圍的醫護人員，才會繼續工作，不被干擾。

姜浩哲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洗完了手。

宋善美連忙，將紙巾遞了過去。

姜浩哲接過紙巾，擦了手，才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宋善美。他的眼睛里，充滿了孤單，還有無助。可是，他卻在笑。

沒錯，他此刻，對著宋善美，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來，“沒事兒的，不必這樣看著我。”

“可是，你已經發生二級暴露事故了……”宋善美的聲音很低，但是，足夠讓她自己和姜浩哲聽的很清楚。

所謂的二級暴露，是指暴露源為體液，或者含有體液、血液的醫療器械、物品，沾染了不完整的皮膚或黏膜，暴露量大且暴露時間較長，或暴露源刺傷或割傷皮膚，但損傷程度較輕，為表皮膚擦傷或針刺傷。

雖然并不一定會感染HIV，但是，還是會有微小的幾率的，即使是那一點點幾率，也會讓人感到不安和恐慌。

“傻姑娘。”見宋善美皺著眉，一臉的擔心，姜浩哲不由得心情好了起來，他咧開嘴笑，“沒學過嗎，這只不過是低危暴露，經皮膚損傷暴露感染HIV的危險性為0.3，怕什么，不會那么容易感染的。我的身體，也沒有那么脆弱。”

是啊，千分之三的幾率，一千個人，才有可能被感染三個，運氣，真的有那么差嗎？

宋善美不說話了，她倔強的取來了酒精，拿了棉簽，想伸手抓住姜浩哲的手。

可是，姜浩哲卻縮回去了，一臉嚴肅的對她說，“我自己來。”

宋善美有些不滿，瞪著眼睛看姜浩哲，叫道：“你不是說了，你這樣的情況，感染的危險性才是0.3，那么我呢，皮膚完好，而且，還沒有直接接觸，你怕什么？”

姜浩哲愣了一下，想了想，覺得好像也確實無法反駁，于是，就伸出手來，任由宋善美抓住了。

手指接觸的那一刻，他突然覺得，宋善美的手，很溫暖，也很柔軟。

她捏著一根棉簽，沾了酒精，給他仔仔細細的擦了起來。

她的動作很專注，也很溫柔。

姜浩哲不知怎么的，覺得自己，好像又心跳加速了幾下。他面不改色的看著宋善美，突然間覺得，被這樣的人愛著，追逐著，也好像是一件相當幸福的事情。

可是，為什么自己竟然一直毫無察覺呢？

人總是那么賤，在擁有的時候，不懂得珍惜。

姜浩哲突然想，自己以后，是不是應該對眼前這個女孩兒，好一點兒？

給傷口消毒之后，宋善美又拿起紗布，給他仔細的包扎好了。

姜浩哲看了看那包扎的作品，笑了笑，“說真的，你這手藝，還真不錯。真的是手巧，干什么都成。”

宋善美笑了一下，“您就別夸我了。趕緊去服用預防性藥品吧。”

姜浩哲看了看手表，道：“沒事兒，還早，我還是先向單位打個報告，看看到底需不需要用HIV阻斷性藥物，再說吧。”

宋善美一皺眉，“你這是緊急情況，得趕緊處理！還猶豫什么？！你這離暴露到現在，已經過去十分鐘了！用藥越早越好，絕對不能超過兩個小時！”

姜浩哲看了宋善美一眼，寵溺般的笑了一下，伸手替宋善美捋了捋頭發，動作分外的親昵，“怎么，你是主刀醫生，還是我是？什么時候輪到你來訓斥我了？”

宋善美立刻漲紅了臉。然而，姜浩哲卻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轉身離開了，“行，我聽你的，我這就去。”

宋善美并沒有追上去，而是，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剛剛，她給他抹酒精的時候，仔細觀察過了，他的傷口不深，應該問題不大。

宋善美轉過頭來，準備回去收拾手術室，沒想到，眾人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而且，已經將防護服，都脫下來，扔在垃圾桶里了。

這一次，沒有人再將防護服，扔在宋善美的懷里。

眾人紛紛離開了，宋善美最后出了手術室。

這個時候，就聽見，走在她前面的兩個助理醫師說：“瞧瞧，那個女的，就是新來的實習生，宋善美吧？”

“是呀，就是她。”另一個回答。

“哎呦，以前沒見過，今天一見，果然是個狐貍精！長得可夠騷的！”一個陰陽怪氣的說道。

宋善美的腳步，慢了下來。她緊緊的握著拳，不知道如何是好。

“人家就是長得漂亮而已，騷不騷，咱還真不知道。”另一個說，“不過呢，她若是沒那張臉蛋，又怎么會吸引到咱們的姜主任？”

“就是，來了手術室，就跟個白癡一樣，我們忙的要死要活，她可好了，站一旁悠閑悠哉的看，氣都氣死我了！”那個助理醫師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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