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宸靜靜站在昏黑的角落,半點表情也沒有。
可隨著六皇子的講述,她的思緒也不由被推回了那年的燕雀湖行宮——
自邊關回京,她一直被養在深宮相伴太后。
回京同年初秋,御駕出行,極受太后寵愛的她也被帶著一起到了燕雀湖行宮。
久處京城中的小皇子們到了那都開始撒歡,聯合著一群王公大臣的子弟,一齊闖入了行宮中早已廢棄的南山庭院。
趙宸本是不想跟他們去湊熱鬧的。
可一來朱禮也去了,她要是不跟著又怕這小胖子受了其他人欺負;二來六皇子他們幾個又不停在她院外喊她一起…
蒼涼的南山庭院已經廢棄了近三十年,處處不說斷壁殘垣也大差不差。
這些人的耍鬧總是沒有新意的。
抽了簽決定誰來抓人后,除了被留下的五皇子,其余人都四散開找地方藏匿。
她把朱禮塞進石頭縫里后,叮囑他不要動,自己則想就近找個地方藏起來。
也是在這時,她遇到了一個人晃蕩的六皇子。
“王弟怎么還沒藏好?”彼時的六皇子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少年。
七歲的趙宸像個小玉人兒,一身亮眼的紅衣,笑著說:“六哥自去藏就是,我這就找地兒了——”
“我知道個隱秘的地方,不如王弟跟我一起?”
六皇子語聲頓住,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好一會兒,他才悶聲繼續說:“我把他帶去那座亭子附近,還沒等找到地方,他就忽然跑到亭子里,很著急的想往上爬…”
孟雍不由瞥向外間,這點趙宸可從沒說起過。
“…我喊他,他就像聽不到一樣,還是抱著柱子往上爬。”六皇子低了低聲音,“之后、之后那座亭子就塌了,把他整個人都埋進去了。”
他身子打顫,也不再繼續說下去。
孟雍收起心思,手上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片刻后,他眼含蠱惑,溫聲問:“告訴在下,您當時看到什么了?”
“我——”被他盯著的六皇子神情忽現茫然,“四哥,他就站在亭子不遠處,他不該在那里的…”
“為什么帶武親王去那兒?”孟雍語速不快,偏又有些迫人。
六皇子眼中茫然更多,喃喃說:“他受寵又總和我們作對,我們是想嚇嚇他,把他關到附近的石洞里…四哥說只要把洞口堵上,關他到晚上——”
沒等說完,他便恢復清明,聲音戛然而止。
“我、我怎么?”他一臉駭然,藏了近十年的事,他居然這么一股腦都說了。
“您當年矢口否認是因為您也參與了。”孟雍沒有給他細想的時間。
六皇子急了:“我們就是想嚇嚇他,是他自己跑去亭子里的!這事兒真的只是意外!我沒有說謊!”
他的聲音有些大,瞬間驚動了外面的人。
響成一片的腳步聲中,孟雍快速道:“您安心待著,在下會設法救您出去的。”
六皇子惶然抓向他的衣角:“先生援手之情,本王日后定會相報,還望先生不要、不要棄下本王——”
孟雍輕巧地躲開,挑唇笑道:“您放心就是。”
遠離了亂成一片的湘王府后,四人于長街之上再次兩兩分開。
“為什么?”孟雍輕聲問。
趙宸沒想搭理他,可手卻被他捏緊了幾分,于是反問:“什么為什么?”
“您那時為什么要進那座亭子?”
“我的東西被放在了亭子的梁上。”趙宸漫不經心地說:“我那時以為是他們想捉弄我,所以才讓老六帶我去那兒,又把東西放在那兒的。”
“什么東西?重要到您可以以身犯險?”孟雍的語氣有些莫名。
“東西是重要,至于以身犯險,我那時不過才七歲,哪兒知道什么險惡?”她笑容燦爛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人不磕碰那么幾次,怎么——”
“您這是磕碰嗎?”孟雍猛地頓住腳,手上攥得更緊,“您這萬幸才是一條腿,要是丟了命呢?”
趙宸不解地看了看他,笑著說:“瘸的是我,你這么大反應干什么?”
“還不是心疼您!”孟雍快速掩下失態,繼續向前走,又恢復一貫的輕聲細語:“要是您當時真有個什么萬一,在下不就遇不見您了?”
趙宸輕“恩”一聲,心里卻琢磨他先前的莫名。
這人…該不會真看上她了吧——
沉默一刻,孟雍問道:“到底是什么東西?既然重要又怎會落到別人手上?”
“貼身物件兒,被行宮里伺候的人偷走了。”趙宸收起思緒說:“我一時沒發現,直到看見它被掛在亭中,馬上就要掉下來了。”
“這些事兒您之前怎么不說?”
“陛下不信我的話,也不想因我鬧出什么波瀾,說不說又有什么用。”她笑著搖頭,“當年行宮中所有伺候過我的,也都被老祖宗處死了,管事自己喝了毒酒…”
她微仰起頭,長長地呼了口熱氣:“一切都干干凈凈的。”
“不是陛下處置的?”孟雍忽然問。
趙宸笑睨了他一眼:“怎么?你覺得該是陛下?覺得是陛下——”
“在下不過是隨口一問。”孟雍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不過也不無可能。”
“陛下雖不是什么慈善的人,可對我也夠寬厚,雖然免不了是怕不善待我的話,世人會詬病他,但還是有著幾分真心的。”
她眼眸清亮,“我也不是沒疑心過他,畢竟自古功高震主的人總是惹帝王忌憚,多順理成章。”
孟雍一怔,輕問:“難道不是這樣?畢竟老武王當時手握重兵、臣民信服。”
“我從不用眼睛和先入為主去看一個人,順理成章的事也不一定是對的。”
她說著忍不住笑了笑:“陛下志在做千古名君,想要青史美譽、萬世流芳,除掉父王也許會穩固他的帝位,可也會傷了大楚的根基…”
孟雍默然聽她說著,眼底幽暗紋絲不動。
直到她停住,他才輕聲說:“行宮的事不會是意外,也不會是小孩子間的捉弄,所有涉及到的人,都是有嫌疑的。”
“當時隨駕的除了皇族宗室,還有不少文武大臣,真要細算每個都有可能,包括策劃捉弄我的四皇子。”趙宸跨進府門,“可我被砸進廢墟前看到的那人,絕不是四皇子!”
她彎唇笑了笑,低語:“一定還有人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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