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雍涼,同樣正逢生辰宴。
外面推杯換盞的聲音遠遠傳來,夾雜著男孩稚氣未脫的豪言壯語。
“瞧好吧!等再過幾年,我定要和主帥那般,提槍上陣,馬踏天下!”
婦人眼中哀色更甚,好一會兒才壓下,輕聲對她道:“邊關將失,這里很快也會淪為戰場,這一戰兇險難料,主帥、主帥已經傳訊命各部后撤…”
她縮在地上默默聽著,似乎對自己之后的命運早已一清二楚。
婦人蹲下身,撫著她瘦弱的肩頭,“重華,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咱們雖然相識不久,可姨娘是真的打心眼兒里喜歡你——”
“我選活路。”她看著猛虎將軍腰間的刀,低低道:“那條你們希望我選的路。”
婦人怔了怔,仔細替她將發絲綰整好,喃喃道:“明天開始,你就是趙宸…”
雪花簌簌而落,瞬時遮蓋了整座京城,極細微的落雪聲傳入她的耳中。
二月飛雪,一如當年。
“這些年你真的夢回雍涼過嗎?”她意味不明地輕聲問。
孟雍將寒鐵槍放回原處,手卻久久沒有松開,自語道:“無時無刻。”
十一年過去。
他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無知稚童。
然而時光歲月卻橫亙其間,殘酷又無情地將一切都鑄成了定局——
她“哦”了一聲,拖著腿一瘸一拐走到床邊,又裹著被子安靜地躺好。
死一般的沉默——
孟雍側頭看著她,低垂的眉眼一瞬被燭火染亮,一瞬又重歸幽暗。
半晌,他緩緩坐到她床沿上,自顧自輕聲道:“初十那天,我娘一大早把我送走,說讓我去師父那兒待幾天…”
“…連叔半路說漏了嘴,我在他們飯菜里下了迷藥…”
她側眸看了他一眼,“那天晚上你也在?”
孟雍點點頭,聲調平穩:“我回去的時候已經晚了,我娘跳了井,主帥——”
“你那兩顆虎牙去哪兒了?”
“拔了,師父說旦角兒要模樣端正,不能一張嘴教人瞧了丑——”
“時間還真是個好東西,圓眼睛能長開,還隨了老祖宗不說,虎牙也能拔掉又長出來整齊的…”她像是在笑,卻毫無歡喜之態。
孟雍沉默了許久許久,眸中霧靄綿綿,低聲道:“人都是會變的,十一年了,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頓了頓,“如今我能握穩槍、降住馬、也能護你平安——”
“得了吧!”她瞇著眼睛、縮著身子,“你不算計我,我就謝天謝地了。”
她語帶睡意:“你把我拖進渾水里,引著我一路追查當年事,又想方設法幫我組建勢力…把我晾在明面兒上以防萬一,自己好縮在暗處觀望著…”
“孟雍…”她懶洋洋地伸出手,在他胸口處拍了拍,“這里待得是人還是鬼,有時候連我們自己都不清楚,拿什么讓旁人去相信?”
孟雍眸中忽明忽暗,似在割舍決斷著什么。
許久他才釋然道:“我可以送你離開,這里的一切都交給我,你府上的人不會受到牽累…你可以放心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重華,我還你自由——”
她愣住,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
按著她的推算,這人明顯是想拿她做擋箭牌的…怎會這么輕易放她走?
“我的自由不用別人來還給我,而且我也不會離開這兒。”她噌地坐了起來,盯著孟雍一字一頓,“我和你不一樣,我是有家的人。”
“我的老祖宗、阿叔…哪怕有一天會被他們知道這些真相,我也不能逃——”她咬牙低喝,眼眸發紅,似一只窮途末路的小獸。
孟雍頓了頓,點頭道:“你想留下可以繼續做你的武親王,這里的一切也都還是你的,我從沒想過,也不會奪走你任何東西。”
他偏頭看向像只刺猬的她,淺淺地笑了笑:“殿下,如今…我只會是孟雍。”
眉眼幽暗惑人,說起話輕聲細語,沒有半點往日的痕跡,像是生生將過去抹除掉了。
她看著看著,忽然撲到他身上,抱住了他,壓抑地啜泣聲自他肩頭處響起。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