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失守不過兩月,甘州也被大魏攻破,邊關再次大敗。
老武王下令各部后撤,自己則帶著殘存的長明軍直系退回雍涼。
二月初十,武王妃遣人送走幼子。
還沒到晚上,老武王便從前線回城,隨之到來的,則是不足三十里外的敵軍。
一句“我的兒子同樣不能例外。”,一隊百騎兵士便被派去追小世子。
次日,敵軍四次攻城,城中損兵折將才令敵軍止于城墻。
當夜最后一戰前,老武王遣散部眾,命陸定北為首,帶她和武王妃撤離雍涼。
所有人都被他態度強硬的趕走,他卻孤身留下。
一個人,一桿槍,一座城——
“是你下令全軍回返,去奪老武王的尸體,去死戰,去全軍覆沒。”趙宸鉗住他的下顎,強迫他看向窗外,“看清楚,這座墳山是你一手造就的。”
陸定北拼命掙扎,濁淚沾濕華發,壓抑的嘶吼似野獸瀕死的哀鳴。
“你現在要我放過你?”她眸光炯炯如烈火燒灼,“那誰去十一年前放過我?誰去放過胡伯?誰去放過他們?!”
她紅唇挑起一個乖戾的弧度,輕問:“你配求死嗎?你敢去死嗎?”
陸定北終于被她放開,半倒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失去了聲音也失去了鮮活。
趙宸看也沒再看他一眼,徑自出了小屋,對俞仲景道:“消停了,去吧。”
四下死寂一片,唯有風雪愈急。
她仰頭看了看山頂,良久才收回目光,緩緩坐倒在雪地上。
身后響起輕微的腳步聲。
孟雍走到她身邊,默默挨著她坐下。
片刻,趙宸熟稔地一歪,半臥在他身上,仰頭怔怔看著漫空飛舞的雪。
二月天的雪,不下則以,一下就像要把人間埋掉似的。
“當年你被他裹挾回了戰場,是怎么等到朱將軍的?”他問。
她眨眨眼睛,試圖震落睫毛上的浮雪,卻有千里伏尸在眼前恍恍惚惚地浮現。
場景一霎一霎閃爍,怎么也連不成片。
唯有一幕清晰至極的定格。
墨色的天空、紅色的雪地、小小的她縮在熱氣騰騰的血霧中——
她緩緩閉起眼睛,再睜開時眸中一片清明,往他懷里縮了縮,低低嘟囔:“這雪下得可真大…”
他默了幾個呼吸,替她撣了撣身上的雪,又把氅衣遮在她身上,這才側眸望向將將停在三丈外的俞仲景。
“武親王,下官盡力了。”俞仲景躬身道。
她禁不住僵了僵,好一會兒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等咽氣兒了就埋了吧,埋在他自己選得地兒。”她說著,極緩慢地坐起身,沖孟雍擺了擺手,示意他請便。
孟雍讓其余二人先走,又脫下氅衣給她裹上,這才面無表情地進了小屋。
斷斷續續的對話隨風傳入趙宸耳中,令她仰頭笑了又笑。
陸定北無憾了。
時隔十一年,事實證明他當初做下的一切,如今真的有了結果…
北風倏然卷起,將陸定北生前的最后一句話,清晰無比地蕩進了幽幽寂夜。
“你記住,他重華是狼,漠北最惡的孤狼!”
半刻后,孟雍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茫茫風雪中,兩個人都沒什么表情。
“來都來了,不去祭拜一下老武王?”趙宸忽然側頭問。
孟雍滯了一瞬,搖搖頭:“不是現在。”
趙宸正想再說什么,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一抹藍衣身影遠遠翻身下馬,快步走到他們身前,愧道:“東家,半個時辰前,別苑遭襲,那孩子被人劫走了!”
趙宸蹙起眉:“賈涪?梁序?還是那晚的第三批人?”
孟雍看了她一眼,卻沒接話,淡淡對蘇煙吩咐:“傳信,讓他們動手。”
沒有遲疑,蘇煙自懷中摸出信花,點燃后,朝著大雪紛飛的夜空一丟。
一團明亮的火花綻開,如血一般的顏色耀眼刺目。
趙宸看著,不由瞇起眼睛,偏頭問:“你找到玉娘的弟弟被關在哪兒了?”
“殿下。”孟雍輕喚一聲,手上也微微收緊,“回去好好睡一覺,不要再費心琢磨這些陰詭之事,也不要再往渾水里趟…萬事都有我。”
趙宸抿了抿唇,這是不讓她摻和進來了。
可賈涪和梁序此時,都已經被她的挑撥離間驚起,加上藏在暗處攪和的第三人,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人是從我這兒交給你的,你現在弄丟了,連個解釋也不準備給我?”她輕聲道。
孟雍默然不答,抱起她翻身上馬,兀自回城。
回到武王府時已值三更。
府中晚宴早已散席,該走的走了,該醉的醉了,寂靜一片。
孟雍放下她就走,她也只好先回房間。
呆坐半晌后,她緩緩褪下厚衣,將血淋淋的里衣丟進暗室中,赤著身一點一點重新給自己上藥。
她的手指順著肩頭下滑,停留在腰側。
燭火映照在她蒼白如雪的肌膚上,血跡中有一片金黃盤踞那處,腰側、前腹…
浸血后,金黃圖案忽隱忽現。
她默默把崩開的傷口一一擦凈,上好藥又包扎好,裹上干凈的寢衣。
片刻,主屋燭火熄滅,一片昏黑——
“重華,不要怕,阿爹和阿娘一直都在你身邊…”
“把它拿好,阿爹相信有一天你會再回來這里的,會重鑄我們的榮耀…”
“重華,你一定要不惜一切的活下來,只有活下來才有希望…”
“…去找武親王…他會幫你的…相信阿爹,也相信他…”
雜亂的夢中,畫面一幀一幀閃過。
震耳的馬蹄聲響徹四野,箭矢流火映亮夜空,殘血被燒灼的只余干涸印記,火光中一張張熟悉的面孔,盡數被吞噬。
“重華,活著,你要活著——”
床上的趙宸倏地睜開眼睛,額上細密的冷汗一層覆著一層。
活著…
夢中的聲音仍回響在她耳畔,如一個亙古不消的魔咒,刻進了她的神魂肉骨。
一瞬、兩瞬,她潰散的眸光緩緩凝實,撐著床頭坐起身子。
窗外已然天光大亮,府中人走動、交談時發出的細微聲響,遙遙又不真切。
她重新閉起眼睛,聲音低啞難明,連自己都聽不清。
“阿爹、阿娘,他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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