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燈火昏黃,映出榻上兩個無聲對坐的人。
趙宸輕輕戳了戳孟雍,又往前湊了湊,可后者卻不為所動,仍淡淡地看著她。
“哎呀…”她拖長聲音朝他膝頭上一倒,挪蹭著,“那我之前不是也不知道,你會把主意打去驛館嘛…張三只是個意外——”
孟雍把她拎起來,使她再次面向自己,好氣又好笑,‘那你心虛什么?’
趙宸心虛的自然是玄清的事。
對方今晚會去驛館,不外乎是從俞仲景那得知蘇合油的變故,才又化身神偷…
這個來歷不明的神棍,不止身份千奇百怪,和金算盤之間的勾當也有待推敲。
而且對方以神偷的身份接近孟雍,實在難有好意,一想到孟雍要是知道這些,趙宸只覺頭皮發麻,心虛還是輕的——
“這不是偷著挖你墻角被撞破,怕你生我氣嘛”趙宸一臉檢討,輕輕地握著他的手指左搖右擺。
‘大男人撒什么嬌!’孟雍抽回手指,刻意板起臉,‘在驛館外面為什么不說?現在梓囚和我交過手,必然認出我是那夜闖莊園的人——’
“認出又怎么樣?明著他不敢去告狀,暗著不還有你周護?”趙宸冒出渾勁,“再說咱連他園子都炸過了,還差再對上?”
孟雍一本正經,‘陛下之所以多年寵信謝家,一部分原因還是謝家世代避武…現在謝時明卻暗中豢養私兵,一旦外泄,定會引來陛下猜忌…’
‘你覺得他會怎么對付你這個,既撬開了他的密庫,又探到了他隱秘的人?’
趙宸暗暗翻著白眼。
她當然明白,今夜過后和謝時明算是結了死仇,以后說不得要防備…
不過也好在有舍有得,多了個死敵,也同樣多了個實力莫測的盟友玄清——
見她開始安靜思索,孟雍覺得嚇唬的差不多了,‘所以之后你再有什么安排,還是提前告訴我一聲,也免的再發生今夜這種誤打誤撞…’
趙宸忽然覺出什么,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孟先生,你今兒晚是在防著誰?”
既然他沒預料到謝時明會派人來,那又為什么要提前安排沈三等人接應——
孟雍終于繃不住搖頭失笑,把她收進懷里,‘你啊你!知不知道暗處有多少不希望你好過來的人?今夜驛館附近可遠比你想的熱鬧…’
“那梓囚他們豈不是要被人盯上了。”趙宸這才確定所謂的誤打誤撞。
‘不僅沒逮住狐貍,還可能要惹上一身騷。’孟雍垂眸笑著,‘你這回算是徹底把謝時明禍害到根上了。’
趙宸笑得開心極了,許久才收住,出神輕喃:“所以有你在,惹禍也不怕…”
這倒不是拿來哄人的好聽話。
回頭細數過來,孟雍在一樁樁謀算中,實際都把她的安危最先規劃完善…還有明里暗里的周護。
他在實現當年承諾過的那些,可惜她之所以那么努力想活下去——
微涼的唇忽然落下,向她唇際移去,趙宸倏地回神,想也不想地推開他,又忙從他懷里逃開。
孟雍自失神中清醒,卻對她一如上次的抗拒,微微露出疑惑。
“你、你自己說過的,你我都是好男兒…世上風景沒有最好…咱們是兄弟。”趙宸磕磕絆絆地把之前“情變”時的話重復著。
咽了咽口水,“再說,當初踹我容易,現在想回去可難,沒聽說過覆水難收?”
孟雍漸漸收斂神情,默了默,朝她伸出手,等她遲疑握住,才發力一扯,箍著她躺倒在榻上。
“別動,我不亂來了。”他薄唇緊挨著她耳側,語氣難得軟下來。
懷中人這才停住撲騰的手腳,卻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呼吸越來越沉…
良久,孟雍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她安靜熟睡的臉,一時笑得無奈又無措。
覆水怎么收?
星月半掩在云層后,悄然起身的孟雍坐在屋頂上,看著庭院里扶拯和俞仲景,正連夜給趙宸熬藥,伸手接過酒壇。
沈三陪他喝著,道:“咱的人被梓囚甩開了,但那位自個兒跟上了…謝時明想避開應該難了…”
“咳咳…”孟雍攥拳連咳,“暗中盯著他們就好,靜觀其變,等我明兒去…”
沒得應聲,他順著沈三的眸光低頭一看,便見半敞的衣襟里側,正露著剛才被趙宸撲騰時撓出的紅痕,立刻掩了掩。
沈三曖昧一笑,濃眉大眼間滿是風流之色,“主公,傷還沒好,注意身體。”
“少貧嘴!”孟雍沒好氣地一斥,頓了頓,壓低聲音,“你好像說過,你在老家娶了七房?她們怎么情愿跟你的?”
沈三看著他眉宇間的青澀,忍不住哈哈大笑,“敢情您這是打起來了?”
“啪”,孟雍冷冷以手指點在身旁,瓦片立時多了個洞,笑聲隨之戛然而止。
“那、那啥,也沒什么花招兒,掏心掏肺地對人家好唄,想要什么就給什么,畢竟咱想占人家一輩子…”沈三正色道。
孟雍遲疑,“那對男人也是這樣?要是做錯過事兒呢?”
“…”沈三想了想,“怎么錯的怎么找補不就得了!”
孟雍正若有所思地重復著,忽有黑衣人近前低聲稟了一句什么。
他頓時收斂心思,眉眼又復清冷,遙遙望向宮城——
黎明前最后的昏黑中,乾清宮中并未秉燭。
孟雍走進,撩袍拜倒:“臣叩見陛下——”暗紫官服著身,使他多了分英武。
帝轄緝事廠提督,職同昆吾。
楚皇孤身坐在殿中,輕笑著問:“孟卿昨兒晚歇的可好?”
“臣不敢欺君,昨夜臣在鴻臚寺驛館,并與不明勢力交手…”孟雍面無表情,“臣近來一直追查,至昨夜才確定是謝家豢養的私兵…”
楚皇仍笑著,“愛卿之意,你是追著謝家的人去的驛館?”
“臣利用武親王結怨…昨夜也是以替武親王去盜取蘇合油,引出謝家私兵…”孟雍面不改色地把事情全盤攬到自己身上。
楚皇眸色深深地看著他,許久,輕道:“昆吾已經追去,朕不希望牽連太子,那些人該怎么處理,不用朕教你。”
孟雍垂眸掩下漫漫血色,叩道:“陛下放心,臣會收拾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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