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香也馬不停蹄地再次開展調研。示范片發展得越好,梓縣的區域發展不平衡的問題就越突出。
梓縣的南路山區,在群山環繞之中,一座宛如鴨腸子的小山村坐落其間。這里的人家,大都姓王。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望龍村,沒有仙,但卻有龍。海拔400多米的九節龍,便是望龍村的得名之地。
來到望龍村,余香聽到了這樣一個故事。
望龍村,是典型的靠天吃飯的窮山村。村里僅有一條出行的水泥路,村民大都靠種植玉米、紅薯、水稻、小麥為生。外出打工的人比比皆是,留守婦女、留守兒童和留守老人是每個家庭的常態。
老王家生來傳統,固執。
前些年,在外打工的王老三好不容易在外地娶了一個媳婦,帶回家來,日子過得倒也挺安穩,生了一個女孩。但好日子并沒有過多長時間,王老三被查出重度尿毒癥,家庭便日落千丈。家里變賣了能值錢的東西,都用來給他治病。但卻毫無起色。靠著三朋四友到處借款,勉強能夠做一次透析。但家庭便垮了。
為了不拖累自己的妻兒,王老三咬著牙提出要跟妻子離婚,讓妻子帶著女兒去重組家庭。但他妻子是個固執的女性,堅決不肯跟他離婚。生無可戀的王老三覺得拖累了妻子,成了家庭的負擔,幾次三番尋死。
幾次搶救過來,王老三都咬著一句話不松口。“你不嫁人,我便活不成。”
他的妻子也流著淚水,“你要讓我嫁人,我便先去死。”
無奈之下,王老三只得暗地里找親戚朋友幫著妻子張羅對象。生活的壓力如同一座大山,原本年紀輕輕的女子壓得老去了一大圈,身子骨原本就弱,很快自己也患上了肺炎。
眼瞅著,在這么僵持下去,不但倆個人都活不成,還連帶女兒受苦。無奈之下,他的妻子痛哭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便答應了他的要求。
“嫁人可以,但我們不分家。我要把你養到老!”
妻子打定了主意,要帶著丈夫嫁人。可村里的和周圍的男人都不是傻子,誰都不愿意背上這個包袱。日子又熬了一年,隔壁村的一個光棍得知了這個消息,被這個女人感動了。
他主動找上門來,要當她的上門丈夫。
“你可想好了,我不想害你!我們家的情況你也清楚。我是不可能放棄我的丈夫和女兒的。”女人是個善良的人,眼淚鼓包地把家里的情況給他講了一番。老光棍點了點頭,與王老三見了面。
王老三得知他來了,連忙帶著尿罐子從床上翻爬了起來,撲通一下便跪在了他的面前。“兄弟,我給你保證!只要你愿意娶她,你啥時候想把她娘倆帶走都成。”
老光棍嘆了一口氣,將滿臉淚水的王老三一把扶了起來。“兄弟,我知道你過得苦!兄弟我,窮死爛眼的也過得很難。你和這個女人我都很佩服!你有種,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漢子!換著是其他人,鮮有人能有你這種心胸。恨不得馬上把自己的妻兒都送出去!”
“我求你了,啥也不別說了!趕緊把她們帶走吧!我再看到她們,我只想死啊!”
“不行啊,這個女人你比我清楚,她在乎你,在乎這個家!我想帶也帶不走啊!”
“那怎么辦?難得你還真答應,她那種荒唐的想法!不行,絕對不行!這比殺了我,還要我的命啊!”
老光棍唏噓地搖了搖頭,“這樣的女人,你能不要嗎?你怎么能夠舍得去死呢!你應該看著她幸福,好好地活下去!這樣的女人,也該有個安穩的家!我雖然沒有本事,但我有一身蠻力!你相信我,我餓不死她們,也餓不死你!”
“我是一個廢人,不能再拖累她!求你,把她們帶走!讓她們活得像個人樣!”
無奈之下,王老三抱著想把人早點嫁出去的想法,與妻子辦理了離婚證。
新婚之夜,大紅的喜聯貼在門上,老光棍和新婚妻子的心思都不在彼此的身上,而是擔心著王老三。再大度的男人,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投入別的男人的懷抱,還能有多大的活路。
果不其然,當天晚上王老三把女兒哄睡之后,從梁上吊了一個繩子,再次走上了自殺的路子。
將王老三再次救下來,不等女人發火,老光棍劈頭蓋面把王老三揍了一頓。“你個王八蛋,是不是要害老子,老子答應了的事情,你讓老子還怎么做人!你想死,你怎么不早點去死!”
女人鐵青著臉,咬碎了嘴唇,當著王老三的面撕碎了剛剛領下來的結婚證。“王老三,你要是死了,我們一家人今晚都得死!你信不?”
老光棍哆嗦地看著女人,決絕的態度。良久,發出一聲嚎叫,摔門跑了出去。
王老三心中有愧,沒想驚動他們。他只想安靜的失去。
沒有死成,他只得抱著被驚嚇的女兒,眼淚鼓鼓地流著血。是個人都想活啊!他也不想死啊!可是,他不死,妻子又怎么會能夠過上好日子。
王老三再次求死沒有死成,也就徹底地死心了。但新婚后不久,他還是固執地與妻子分了鍋灶。
女人無奈之下,只得一鍋飯煮兩鍋。老光棍結了婚,很快便與女人商量好了,他出去打工掙錢養家,而她呢在家照顧女兒和那個躺在床上的活死人。
一個家庭里兩個丈夫,雖然不會在與前夫有夫妻生活,但女人始終沒有放棄給他治療。
日子就這么熬著,王老三不死不活的樣子,但人卻被養得白白的。他僅有的力氣,也只能幫前妻打打下手,做點家務,幫著女兒做做作業。
隨著女兒越大,僅靠老光棍掙錢日子還是過得很難,女人便見縫插針地四處打短工。
余香去他們家調研的時候,家里剛剛推倒了土坯房正在建新房。兩個男人都在家,女人忙著張羅匠人的伙食,前夫忙著打下手,而丈夫則與其他的工匠一起抹灰砌墻。
見著余香走進院壩子,丈夫嘿嘿一笑,連忙扔下了手中的磚刀,趕緊迎了上來。“余常委,你咋個來了?”
“你認識我?”
余香驚詫地問道。
“我咋個不認識你呢,我在鮮家嘴的勞力合作社打過工。”這漢子,嘿嘿的一臉的樸實。他從臨時搭建的窩棚里,搬了兩條長凳子過來,用身上的衣服麻溜地擦干凈了,嘿嘿地招呼她坐。
他媳婦聽到有人來,連忙攙扶著前夫從廚房里走了出來。余香見著她,這女人其實遠比一般的農村女子還要長得漂亮。見著余香,高興地笑道,余常委,可算是把你盼來了。咱們村,啥時候也搞點產業啊!我們兩口子也不用再出去打工了。
她的前夫臉色蒼白,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依靠著門楣,笑著朝余香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你們想在村里搞點什么產業,有什么好的建議?”余香好奇地打量著這一家人奇怪的組合。
女人當即來了興趣,給余香倒了一杯茶水,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在修房子,沒個地方落腳,只能請你多擔待了。我們想如果能夠在我們村搞生豬代養的話,我們都不出去了。就在家里搞代養。你看,我們已經把修豬圈的地方都騰出來了。”
“你們就這么想回來掙錢?”
“你看看我們家的情況,要不是房子馬上要垮了。我們也沒敢下定決心修房子。老三還要換腎呢,女兒也要讀大學了,到處都花錢。在外面也掙不了幾個,靠他一個人也難!要是在家里,我多少還能搭把手!”女人提到前夫,眼睛里很快泛起了淚光。而他的前夫和丈夫相互地苦笑了一下,都垂喪著腦袋。
周圍的匠人也是一陣唏噓。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是自愿來幫忙的。這個女人,是村里的奇女子,他們既羨慕王老三能夠找到這么好的一個女人,又暗自可憐她。他們能做的,只能幫著她分擔點手邊活路。他們也不富裕,能幫她的實在太少了。
從她家院壩子里出來,余香的心里很不好受。她看得出來,這個女人一直在咬牙堅持,苦苦地維系著這個破碎的家庭。都是女人,她卻比誰都活得艱難。
臨走的時候,這個女人突然間嘆息的話,讓余香差點當場落淚。“現在年輕,還能掙一點。要是病了,年紀在大一點,這個家還不知道能活成啥樣!”
余香重重地握住她的手,低聲安慰道,放心,我們會很快做出調整的。
女人再也忍不住,轉過身去眼淚股股地流了出來。女人,也只有在女人面前,才能敞開痛苦的心扉。她擔心兩個男人看見,慌忙又轉過身來,飛快地抹去眼角的淚水,紅著眼睛,朝著余香笑了笑。“謝謝,謝謝!”
這件事情對余香觸動很大。
與向燕燕偶然間談起,向燕燕便把這家人記掛在了心上。她主動找上門去,與她的女兒結成了幫扶對象,承諾資助她一直到大學畢業。當然,這些都是題外話。
從望龍村回到縣城,余香把調研的情況與呂書記作了專題匯報。縣上經過研究,決定迅速在示范片外開展百企幫百村活動,先期動員龍頭企業參與扶持幫助產業薄弱村,通過一對一幫扶將落后村動員帶動起來。同時示范片組織專業化公司和技術團隊進村入社幫助發展支柱產業。
余香多次與何大海說道,我們不能讓心懷勇氣和希望的人,因為暫時的苦難,而失去他們本該享受的生活,甚至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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