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紹差點就罵娘了,一雙鳳目犀利上揚,畫好的長劍眉幾乎挑到鬢間,伸手就是一掌:“放肆!”
容宿被打得一愣,原本抱著秦紹腰身的就是傷手使不上力,秦紹再一掙扎便逃脫出去。
“殿下息怒,臣只是看您要摔倒——”
“還不是被你嚇的!”秦紹沒好氣道,理了理領口,扭頭就要走。
趁著容宿發蒙,想腳底抹油。
哪知容宿像黏皮糖一般追上來:“據說殿下要召幾位大人商議寒災之事,臣正有本奏。”
“你能有什么主意?”秦紹冷笑。
什么寒災,都是她隨口胡謅的,輪得到容宿有本奏?
“殿下明知道我有什么主意。”容宿沉聲。
秦紹嘴角抽動,所幸容宿在她背后并不能看見她臉色,只聽到她不帶感情色彩的一聲:“強扭的瓜不甜,容宿你還心存妄想嗎?”
“殿下既然明白這個道理,就更不該強迫聽云。”
“我強迫聽云?”秦紹瞪大了眼回頭,她強迫聽云?容宿在說什么笑話呢!
聽云就是她自己,她能強迫聽云?
“難道不是殿下囚禁了聽云?”容宿聲音低沉,聽得秦紹后脖頸寒毛都豎起來了,“孤當然沒有!”
“那她人呢?!”容宿一把抓住秦紹右臂,他左手完好力氣當然不小,這幅咄咄逼人的模樣前世也曾上演過數次,只是秦紹沒想到,今生第一次竟然是為了找她自己。
所幸現在的秦紹已經不是聽到容宿厲喝就會腿軟,話都說不清楚的小皇帝了。
“容宿!”秦紹怒喝一聲,壯了壯膽子冷下臉低斥:“你可知道,你是在對大秦的太子說話。”
容宿盯著秦紹,目光寸步不讓。
秦紹知道,這個時候退步,她就再度萬劫不復了。
“放手。”她盡量平靜且淡漠地說道。
容宿喉結滾動,手掌順著她斗篷絲滑的布料垂下,忽然膝蓋一彎跪倒在地:“殿下明鑒。”
秦紹斗篷下的手攥緊了。
“殿下,我少年失恃,母親臨終前要我許諾忠于大秦江山,所以我這二十年來從未將兒女私情放在眼中。但她不同——”
“她怎么不同,她也就是一個普通女人!”秦紹厲聲打斷,她不想聽容宿說下去了,她怕自己動搖。
“她信我。”
秦紹差點笑出聲來:“她不信你,她信的是征文。”
“我就是征文。”容宿答得毫不遲疑。
秦紹望天,一時竟不知該怎么回答。
他就是征文,在容宿眼里,根本沒有什么不同。
“你可知道,她一直將征文當成是蒙世佂,也就是說,她……她之前喜歡的人是蒙世佂才對。”
“因為蒙世佂是征文,她才會喜歡蒙世佂。”容宿答得斬釘截鐵。
秦紹一時失神。
是,她是先愛上了征文,才會對蒙世佂有好感。
所以容宿說得沒錯。
他一直都是看得最明白的那個。
聽云喜歡征文,但征文不是蒙世佂,而是容宿,聽云就能不喜歡征文了嗎?
不,她還是喜歡。
她甚至把這份喜歡刻入骨子里,印在靈魂深處。
前世誤以為征文已死,秦紹生生氣到吐血而亡,那口心頭血如非真的是放在心尖兒上的人,怎能觸動。
這份感情,不會因為任何事改變。
容宿前世的謀朝篡位沒能改變。
容宿殿前奪位時那一巴掌也沒能改變。
他殺戮成性,屠殺皇室,逼她交出皇位,他仍然是那個在最殘酷的時候給了她溫暖的那個人,絕境懸崖邊朝她伸出瑩瑩發亮的手掌的人。
情和恨,從來都是不能互相抵消的。
只會越糾纏,越深刻。
秦紹目光掙扎,但看著眼前半跪著的容宿,終于將他的臉和自己曾張朝思暮想數年的虛影重疊在一起。
花臉面具的虛影逐漸清晰。
像長途跋涉,穿過重重山巒霧障,直抵她眼前。
征文。
他是征文。
秦紹仿佛聽到耳中響起冰晶碎裂的細弱聲音,心底牢牢冰封的那些東西再度沸騰,猶如冰山下的滾滾巖漿,蒸騰出氤氳寒氣,迷了眼睛亂了心神。
“我這顆真心不值幾兩,卻獨想給她。”容宿再次拉住秦紹的手臂:“殿下,求你成全,讓我見她。”
秦紹緩緩抬起左手。
這就是她的征文先生,先生在說,獨想給她一片真心。
深愛著的人,剛好也獨獨在意你。
這是何其幸運的事。
秦紹自問一句,比起重活一次,難道先生和自己彼此情深不是更幸運嗎。
“殿下!”宗遙近乎凄厲的從廊下喚道。
秦紹回神,那沸騰滾燙幾乎洶涌而出的巖漿瞬間冰凍,抬到一半的手狠狠一拍:“混賬!”
宗遙懸起的心安穩幾分,也找回了自己輕柔的嗓音:“容四爺這是做什么呢?”
容宿眉頭緊皺,他猜錯什么了嗎?
他追求聽云,應該是宗遙最想看到的事才對吧,難道宗遙就不怕殿下娶了心愛的聽云從此對他不屑一顧?
畢竟聽云是女子,而宗遙是實打實的男人啊。
“見過縣主,”容宿藏起心頭的疲憊,正欲起身。
“誰準你起來的?”秦紹的聲音像是剛從冰窖中凍過的一樣,每一句都牽扯得心口絲絲拉拉地疼,可她卻一字一句說得干脆利落:“就跪在這兒,什么時候想清楚了,什么時候再起來。”
別說容宿,就是宗遙也呆滯了,這……是殿下嗎?
不說殿下從前對容宿懼如猛虎的樣子,就算是現在,容宿如今的地位,秦紹也斷不該當眾下他的臉面,讓他就這么跪在開闊庭院中。
這簡直就像是陛下罰容王跪在大殿門前一樣驚悚!
可秦紹不但做了,而且不給容宿半點分辯的機會,扭頭拂袖便走。
宗遙擔憂地看了容宿一眼。
容宿的脾氣……
可容宿竟然真的收了支起來的那條腿,緩慢而堅定的落了下去,跪姿筆挺猶如磐山奇石毫不遲疑。
初冬晨霧消散逐漸回暖,但跪在鵝卵石的地面可不是那么輕松的。
“容宿,”宗遙深吸一口氣,“你這又是何苦。”
容宿搖搖頭。
不苦。
換得見她一面,值得的。
宗遙閉上眼,看到這賭氣的兩個人,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被冰凍在了世界之外,永遠也突破不了那層冰墻,更是永遠難進入秦紹的心底。
因為那個人收下了別人的真心,躲進了冰層深處,永遠不打算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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