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啟盛從東宮出來時,一頭的冷汗。
毓靈公主慌慌張張地描述一通,將容閎對她坦言殺害江氏及算計她的事和盤托出,雖然沒什么條理,但到底聽得出理智尚存,并不像容閎所說瘋瘋癲癲。當然,也不排除是時而發作時而好轉。
只是毓靈最后的話讓他寒毛倒豎。
“救回我的女兒,容宿答應過我,要幫我救回女兒,我才肯跟他回宮,你不能食言!”公主近乎尖叫,那聲音就像皮革間的摩擦聲,讓人崩潰。
何啟盛怕的不是公主報復,而是那句容宿答應過她。
容宿答應毓靈公主救回她的女兒,可是……公主生的明明是個兒子。
縱然有三名備孕婦人,但容宿如何斷言公主生的就是女兒?
這個問題如今怕是只有容閎一人知道,但容宿卻敢承諾公主,甚至……甚至在惡意引導公主去相信自己生下的是個女兒,只是被容閎藏了起來。
“你且去辦案,朕,看著你。”
秦紹溫煦的聲音像還飄蕩在耳邊,何啟盛恍然明白,容宿所作所為陛下定然是都知道的。
容宿,就是陛下所說的忠君之人。
此生只忠于秦紹一人,而非那頂皇冠,那個寶座。
所以容宿敢蠱惑毓靈公主,不論真偽。
而他呢……
點破真相,毓靈公主只會更痛苦,自己也會被陛下放逐。
畢竟歷朝歷代的君王想要的,怕都是后者之忠。
“何大人,刑部又派人來催了。”小吏匆匆忙忙趕來,總算找到他。
何啟盛這才回轉心神,好似拿定了什么主意,“走。”
容王府。
“王爺,那個何啟盛突然翻查起王府人員,借著齊氏的口,似乎查到了其中一個備孕婦人的家里。”
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容閎瞇起眼:“急什么,公主何等身份不會出堂作證,只要公主不開口,何啟盛和周御使那般老古董都只會按律追查,待他們攀扯到本王時,”容閎冷笑,“大勢已定。”
他做事一貫求穩,如今謀劃大業豈能不做兩手準備。
“只需要十天,就只要再等十天。”容閎仿佛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渝州城。
裕王一身簪纓銀鎧,頭上戴孝,帶著暑熱的氣息大步沖進議堂。
堂正中擺著一張很大的沙盤,少前圍了不少人,見到容王立刻讓出道來,沙盤上的渝州城下擺著五顏六色的兵俑暴露在眼前。
“五苗這次來了多少人?”裕王問。
“粗略估計也有八萬之數。”
“短時間內他們怎么聚起這么多人?”裕王不信,南疆地域寬廣多丘壑,苗人又生活在深山之中人口不好統計,但最多不過二十萬之數,這十萬人可就是他們的全部兵力了。
而且苗人善毒,一旦起了沖突,那些毒粉毒物一放,大秦必要損失慘重。
“具體還不清楚,好像是聯姻之事出了問題,導致原本的大土司一族被殺,新上任的這一支估計著得不到您的肯定,就想著干脆反了。”將軍猜測不無道理,還建議:“若想平亂,您不如就從了他們的想法,承認這新上任的一支身份,也可解燃眉之急。”
裕王冷哼:“西南一域乃我大秦國土,土司一職自要由陛下親自任命,”說到陛下兩個字,在場人臉色微妙,誰都知道如今的皇帝乃是裕王的親生兒子,從前的小世子秦紹。
“便是今朝新帝登基,鴻臚寺也是按著舊制給原本的土司頒任證書,哪里輪到后來者!”裕王當然不肯墮大秦威名。
皇帝喪事他都沒能回長安,就是因為西南邊陲異動,眼下苗人大兵壓境,他自要想法子破敵。
“報!王爺,五苗派人前來和談,說想向王爺請罪,化干戈為玉帛。”
裕王身后有將軍冷笑:“還沒打就先慫了,這五苗也不過如此。”
“沒那么簡單,”有謀士警告,“王爺務必小心。”
裕王點頭,但五苗來使必得接見,他走出議堂頂著驕陽來到衙門正堂,正要推門而入,有小廝打斷并送來一紙字條。
裕王臉色驟變,但很快將字條捏成一團塞進袖中。
“本王還要巡防,五苗到底有何要求,速速說來?”裕王開門見山道。
“五苗本無反意,都是這賈故在興風作浪攛掇五苗反對大秦,如今我們將人綁來,請大人處置,也請朝廷恕我們冒犯之罪。”
裕王挑眉,看向下首的賈故,忽地笑了:“這就是你們獻上的賠罪?你要我大秦前幾日戰死的將士如何安息?他們的妻兒何人照顧?”
來使尷尬,不知如何解釋,而地上跪著的“新任土司”德佳氏吐掉口中塞子喊道:“我們苗人本是要自立門戶的,要不是你們這些漢狗侵占我們,我們過得好著呢!”
“食不果腹,衣不敝縷?”
“那你們為何造反?”裕王冷笑,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我們五苗——”
裕王忽而冷笑:“井底之蛙,你們苗寨秋收疲乏時,是誰開倉放糧?你們寨子里的村社、教習,哪個不是大秦所給,竟然在此忘恩負義!”
他話音剛落,一道細小而鋒利的刀片忽然從德佳氏被綁雙手中露出一截寒光,裕王還沒反應過來,寒光就已切斷繩索直逼裕王心口。
“有刺客!”
火急火燎地稟報,已有許多王府的人趕來救人,裕王卻攤著一只手,狀若震驚:“有毒!”
這是裕王昏迷之前說過的唯一一句話。
待眾侍衛撲上去時,那德佳氏狂笑一聲悍然自盡,其余幾人則慌慌張張解釋說德佳氏是自己被俘,他們什么都不知道。
褚成臉都漲成豬肝色了,大刀一拔吼道:“不說清楚今天誰也別想活著離開!”
終于,幾人坦言,此德佳非彼德佳,乃是造反的大土司一個旁系,狂熱的苗獨分子罷了。
“那又是誰蠱惑你們來投誠的,說!”褚成大喝。
幾人臉色劇變,竟然連這個都知道:“是、是大秦內部的消息,我們也不知是從何而來,只說我們兵臨城下再請罪,給足了大秦面子,自然能得到我們想要的。”
“你們想要的?”
“不好了,褚大統領,王爺他……沒了!”
褚成怒從中來,一刀劈裂桌椅,仰天痛呼:“王爺!”
五苗幾人面面相覷,忽然明白長安神秘人指的“想要”是什么——裕王一死,大秦西南邊陲,危矣。
與此同時,突厥二十萬大軍仿佛約定好了一般陳兵雁秋關。
兵禍,就此而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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