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珠并沒有理會在一旁當隱身人的林玉安,只拉著方嫻若說著著南水莊上的胭脂釵粉,或是近來時興的繡品花樣。
站了一會兒,林玉安隱約有些腿麻,這時候便聽遲夢進來稟林玉珠:“大姑娘,大娘子遣了憶梅過來問話,說晌午在青田院用飯還是去主院用飯。”
自從林老爺過世后,這還是方家兄妹第一次來林家,林玉珠略一思量笑道:“請回母親,晌午在霖西苑用飯。”
林玉珠想的很簡單,大娘子是方家女兒,如今林老爺去了,大娘子在府中本就沒了依靠,唯有方家還能說上話,如今府中支離破碎,只怕一陣風便能將林府吹散了。想來大娘子見了方家兄妹,心里也明亮些許。
林玉安站了半晌,只不見林玉卿的身影,往日里方家兄妹來家中,她是第一個歡喜雀躍的。今兒卻不見蹤影,倒是奇了。
“大姐姐,不知三妹妹去了何處,怎不出來一同玩耍。”
林玉安說的小心翼翼,生怕說錯一個字惹人嫌,不待林玉珠說話,方嫻若轉頭瞥著林玉安,眼中多有嫌棄厭惡。
“表姐,怎么我們每次過來,你總要樹這么個惹人厭的東西在我跟前,你也不嫌惡心。”方嫻若說話從不顧忌別人,只是這次并沒有直接對著林玉安說,而是轉回身一臉不耐的對林玉珠說的。
林玉珠笑容有些訕訕的,有些難堪的掃了一眼站在那里許久的林玉安:“若兒表妹,你別這樣說二妹妹,她雖木訥了些許,可心里卻是聰慧的。”
方嫻若不屑的撇撇嘴,沒再說下去,林玉安臉上紅白交加,如踩針氈,站立難安。
她一直謹記自己是小娘所出,事事都百般忍讓,雖有父親對她的偏愛,可也不曾恃寵生嬌,說話做事沒有半分逾矩,沒想到從未得罪過的方嫻若還如此欺負人。
林玉安心里委屈,可面上卻還要強忍著,方家兩兄妹都是正室嫡出,林府也只有她一個是庶出女,她沒有資格在這里鳴不平。
方舟裕大喇喇的坐在軟凳上,有些不悅的瞪了方嫻若一眼:“你說你這性子,在家中便也罷了,家里的小娘沒有一個敢和你橫,庶妹們也讓著你,到了姑父家里還這樣,真是沒有規矩。”
想是他也覺得方嫻若有些欺人太甚,又見林玉安一張水靈靈的小臉上有些難堪,所以出聲半真半假的訓斥了方嫻若幾句。
誰知方嫻若突然站起來,手上的餅子扳成了兩半,惡狠狠的瞪著站在一旁木頭般的林玉安,餅子直直的擲向林玉安微微低垂的腦袋。
“你算個什么東西,你就是個小娘養的,也配和我們這些大娘子屋里的一同玩耍,叫你來是客氣,你倒好,眼巴巴就來了,真是好教養!”
這一舉動太突然,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餅子和話都噼里啪啦的倒豆子般砸向了林玉安。
方舟裕沒有想到他不過是不痛不癢的說了方嫻若兩句,她倒夾槍帶炮上了火氣,轉頭一股腦的往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林玉安身上砸了出去。
真是不可置信,方嫻若怎么這般刁蠻。不過林玉珠心里卻是門清兒,方嫻若本就是這么個潑皮性子,往日里在家是撒慣了潑,之前是礙于父親偏愛林玉安,一直隱忍不發,如今眼瞧著父親去了,林府沒有誰會護著這么個庶小姐了。
林玉安被這么一罵,著實沒了主意,心頭酸楚愈盛,卻又強忍著:“方家姐姐罵我便罵我,何故要扯上父母的教養,我父親才去,尸骨未寒,怎能容忍你這番羞辱。”
聽著林玉安紅著眼眶不疾不徐的話,方嫻若倒是沒了剛才的火性,剛才她是被兄長罵了,心里哪里受得了這閑氣,這才有了這么大的脾氣,這時候聽起林玉安提姑父,她也蔫了。
“安姐兒,我的安姐呢?”
這時候院子里突然響起一道婦人的聲音,林玉安聽出來是王小娘的聲音,鼻子一酸,幾欲落淚。
王小娘大力推開前來阻止她進去的遲夢和云香,還沒站穩便沖了進來,當頭便看見一頭餅屑的林玉安。
剛才聽閑蒲來報信,說她姑娘在青田院被方家小姐欺負,她就這么根血脈,自己都疼得如珠似玉,偏她又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一向守規矩。
這不,怕她受欺負,王小娘便急匆匆的跑了進來。見女兒紅著眼眶,可憐巴巴的站在那里,方家小姐還拿著潑辣的氣勢,一副還想動手的樣子。
王小娘似乎聽見一道支離破碎的聲音,她不想再堅持了,喉嚨哽咽幾聲,走上前去,掃視了一圈:“你,你們,合起伙兒來欺負我姑娘,我告訴你們,我姑娘雖沒了爹,可還有娘!”
看著王小娘困獸一般瞪著眼睛,惡狠狠的樣子,方嫻若本不敢再說話,可聽到后面,卻又有了氣勢。
“王小娘這是什么教養,林玉安的娘是我姑姑,你算個什么東西。要知道妾合買者,賤同買賣。”方嫻若引經據典,想要在氣勢上壓倒王小娘。
誰知突如其來的一巴掌火辣辣的印在了她臉上,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向剛收回手的王小娘。
王小娘直起腰桿,聲音洪亮:“既然你娘生而不教,我是個外人,碰上了就替她教教你,什么叫禮儀尊卑,倫理廉恥!”
林玉安也被王小娘的這動作嚇著了,呆愣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林玉珠見情況快控制不住了,這才從角落里跑出來,“王小娘,你這是做什么,表妹可是方家捧在手上的明珠,你怎么能打她,她也算林府半個主子。”
王小娘厚薄相宜的唇微微上揚,看著這個任由她姑娘被欺負的嫡大小姐。她什么都能妥協,可是安姐兒是她唯一的血脈,是她最后的底線。
看著王小娘異樣的神情,林玉珠有些沒譜,這樣的王小娘她還從未見過。
只見王小娘走到呆愣著的林玉安身旁,伸手輕輕的為她將頭發上的餅屑清理干凈。林玉安從未見過小娘如此兇悍的模樣。多年以后,她才明白什么叫為母則剛。
“林府的嫡大小姐。”王小娘轉過身來,和林玉珠與方嫻若只隔著兩步的距離,她嘴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你告訴我她方嫻若算林府的半個主子,試問她為林府做了什么?林府上下,開支漏洞,用了我多少嫁妝來填,你不知道,可你母親!方大娘子!她知道。”
王小娘驟然拔高聲音讓林玉珠和方嫻若都嚇了一跳,她的話并沒有說完,只頓了頓,看向林玉安,“你方嫻若是家中明珠,我的安姐兒也是我的心頭血,誰敢欺負她,我定然不會放過!”
林玉珠手足無措,她只知道林府是她父親和母親打理的,什么嫁妝不嫁妝的,她哪里知道。又見王小娘護著林玉安,想來今日也不會再有什么笑話了。
之前她心里還有氣,可被她這么一吼,也沒有了氣勢,她只是覺得王小娘的身份就是個奴婢,當著她的面打了方嫻若,讓她有些下不來臺。
方舟裕見妹妹方嫻若被打,雖明白是妹妹做的過分了,可也抹不開臉面,只拉過方嫻若,對林玉珠頷首道:“玉珠表妹,你也看到了,我妹妹在你們林府挨了打,也不好再待下去,有什么事,就讓長輩們出面吧。”
林玉珠想挽留一下,方舟裕卻已經帶著方嫻若大步離開了。
林玉珠覺得王小娘的確過分了,可她也不知道怎么治她,一掃在外人面前的乖巧淑靜,焦躁的跺了跺腳,直接往霖西苑去了。
“小娘,這……”林玉安擔心方大娘子心中不快,來找她小娘生事,只怕小娘會吃虧啊。
王小娘撰了她的手,安撫著輕輕拍了拍:“走,跟娘回去。”
娘?被王小娘拉著的林玉安看著生母王小娘的側顏,心中觸動,走過柳枝輕柔的小路,枝葉葳蕤,掃過臉頰,有些柔軟,惹得臉頰有些微癢。
閑蒲和霍媽媽都跟在王小娘和林玉安身后小跑著,霍媽媽知道今日這事,只怕是刺痛了王小娘的心,她還記得閑蒲來報安姐兒被欺負的時候,小娘著急得險些把鞋跑掉了。
她隱約感覺到,離回王家的日子,又近了些。
回到那狹窄的院子里,王小娘一言不發,只用霍媽媽打來的清水為林玉安梳洗,面上已經沒有剛才的強硬,只用柔柔的目光包裹著林玉安。
剛才小娘張狂發怒的樣子,林玉安覺得還歷歷在目,每每回想,便覺得膽戰心驚,這還是她心里那個唯唯諾諾,柔和到從來不高聲說話的小娘嗎?
霖西苑里,方大娘子早就得了信,知道青田院發生的一切,這時候見長女面色焦急的跑來,面上無波,只吩咐田媽媽給林玉珠斟杯茶。
“潤潤喉嚨吧,什么事也值得這么急匆匆的。”
正是用晌午飯的時候,見母親既沒有問方家兄妹,也沒有問她怎么獨身一人,卻只讓她吃茶,想來母親是得了信了。
既然得了信,知道王小娘打了方家嫡女,母親的侄女,卻并不去青田院做主,這是何故?林玉珠一時想不明白。
待吃了茶,林玉珠正要問,便見三妹妹林玉卿也來了。林玉卿一臉的不悅,嘴角耷拉著,隨意的走到林玉珠下首坐下。
林玉珠也不好多問,只笑著問林玉卿:“怎么不高興,今兒你表姐和表哥都來了,往日里你不是最喜歡同他們玩耍嗎,今日倒是冷落了。”
林玉卿有些不耐煩,端了茶水來吃,喝得急了些燙了嘴,又重重的放了回去,“去做什么,方家比我們家有錢,表姐成天就露著半個手臂,生怕別人看不到她手上帶的那些個手鐲珠鏈,我才懶得去看她顯擺。”
原是為這個生氣,林玉珠失笑,正想開導幾句,便聽屋外憶梅高聲道:“表夫人來了。”
表夫人就是方大娘子哥哥的大娘子,就是剛才離開林府的方家兄妹生母。
聽到表夫人來了,林玉卿立刻收了剛才那張臉,表情沉靜的垂著頭,這時候一個和方大娘子年紀差不多的婦人走進來。
婦人神情有些不虞,頭上一只赤金的流蘇簪子叮鈴作響,一襲秋香色暗紋繡花的裙子,款款步至堂中。文學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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