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兒巷小院兒里一共5間正房,東西各兩間分別是程明瑾和邱月風住著,一看就是臺柱子的規制,月風工旦,明瑾工巾生,這幾天月風病著明瑾沒少往師弟房里蹭。
程明瑾慣例下午看過月風就去長興樓扮戲,按照我昨天的觀察,他估計得半夜才會回來,小院兒里從日暮到午夜是最安靜的時候,沒想到今天倒回來的早了。
在一眾人熙熙攘攘的紛雜里,程明瑾在外間對著炭盆烤熱手臉才掀內簾去了邱月風的屋子。
“可是樓里有事兒?師哥今日怎么如此早?”邱月風也是個操心的命,你說你都下不了床了還矯情什么?每天都要等長興樓散場,班子里人都回來了他才睡,人不回來你惦記著,早回來了你還疑心。
程明瑾眼里身上聚帶著笑:“別瞎想,是喬少爺想了個妙趣的法子,以后星期一、星期五長興樓都不開戲,改茶會了,說是北平都這么搞,今天頭一天。”
“不做戲干喝茶?”
“哈哈哈哈……我也是這么問的!喬少爺跟我們講了才弄明白……”我聽見程明瑾不知是喝了口茶還是水,又聽見杯碟相碰的一聲,邱月風催他快說。
“……你不是這些日子沒法子做戲嗎,喬少爺連著扮了兩天西施就不干了,呵呵……你別看他平時做的跟你一般無二,真把頭勒上,幾個小時下來就軟了筋,昨天下場讓六子背上車的……哈哈哈……”
月風也跟著矜持的笑:“他哪里上得了臺?一個翻袖都要渾身的力氣,看起來扶風的身段兒實是收著外泄的力道,他怎不知含著才是青衣的功夫?夸他兩句還真以為自己成角兒了!”
“所以他今天改茶會了。”
我在程明瑾的書臺上抖得身子亂顫,腦補喬升平讓人背著出長興樓的樣子,我覺得肯定比他貼上片子還要滑稽,誒呀呀!只要喬升平不痛快我就舒坦。
又聽邱月風說:“我記得今天是任小姐回門兒的日子?喬少爺沒陪著?”
“哪能不去?聽六子說喬少爺要跟任二小姐上一輛車,叫任二小姐攆下去了,下午任二小姐沒回喬府,好像是任府有事兒,喬少爺是從任府直接去的長興樓。”
肯定不是任府有事兒,根據我的經驗判斷,我覺得十有八九是少奶奶躲著喬升平,就不信喬升平還能跑任府去耍酒瘋!
“一進長興樓的門兒喬少爺就張羅著在池子中央清場子,說是今天不上臺,也不叫扮戲,還把司笛司琴的師傅拉進了場子里,然后就宣布改茶會了,座兒上的賓客可以隨意點戲,也不拘是昆腔還是戈陽腔,地方戲、雜戲小曲兒隨便兒點,到最后連琴師都逼著唱了一段亂彈,別說!這法子還真不錯,到最后賓主盡歡茶點還售出了不少。”
“呵呵呵……他怎么這么能折騰!”
程明瑾頓了頓,語氣里多了些喟嘆:“散場的時候喬少爺才說,他以往迷戲里的人物風流干凈,痛快做了兩天才知道戲里的人物也辛苦難耐,粉黛往臉上一撲,管你是什么生人不易鳴世不平,盡數都要藏在曲子里,若有一日伶人的風光可以不靠粉黛扮相兒,那才是伶人揚眉吐氣的時候,聽他這么一番,以往倒是我小看他了。”
“早就跟師哥說過,他是個懂戲的。”
第二天上午,太陽透過窗戶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曬得我瞌睡蟲都要爬出來了,冷不丁的就聽見踩了我一腳的小東子在院兒里嚷嚷,嚇的我瞌睡都沒了,兩天沒聽見這小癟犢子的聲音還以為他死外邊了呢。
“娘!給我拿5塊現洋!”
“昨天不是剛給你5塊!除了睡覺就是吃酒,啥時光把我氣死得了。”
“快點!我知道太太給了你多少,要不然我去找少爺討賞了!”
“別嚷!別嚷!那是留著給你娶媳婦的,不能再花了!”
我聽出來了,感情小東子是那天迎出來的那位大嬸兒的兒子,呵呵…….!能養出小東子這樣的兒子肯定也不是個好東西,兩個人窸窸窣窣的進了西廂房,就聽小東子娘倆嘰咕。
“一共就20塊,你昨天拿了5塊,大前天拿了3塊,真不剩多少了!”
“全拿來,兒子可是去給您老討兒媳婦,這么點錢都舍不得?等我把芬芬弄到手,她家的米鋪還不是您兒子我的?別算不清賬!”
“可是真的?”
“娘嘞這可是您兒子的終身大事,我還能糊弄自己不成?您現在趕緊在弄點錢,我這新房都還沒著落呢,您讓我擱哪兒娶媳婦?”
“我上哪弄錢去?就這還是太太賞的,大前天少爺過來我腿肚子都打轉,也就是屋里那位面性,要是叫少爺知道了咱們娘兒倆都得出去睡大街!”
“太太不是讓你十天去一次府里?哪條腿粗抱哪條呀!”
“這?我?這我也不能沒事兒找事兒不是!少爺大婚后來的少了,前兒連里屋都沒進就走了,要是以后都不來,我就是跟太太編也編不成呀!”
“我怎么攤上你這么個沒用的姆媽!趕緊的,錢在哪放著呢?芬芬還等著我呢!”
我這是聽到了什么?喬升平,我要是幫你把這兩個禍害清了你幫不幫我捏臉?
一上午的好心情被兩只老鼠給攪了,這太陽怎么還不偏西邊兒去?曬死了,我要不是青銅做的估計都著了!
都兩天了喬升平還沒來找我,該不會是把我忘了吧?要不我自己溜回去?就這么辦了。
晚上開溜!
我特地等到夜深人靜才掐訣施法,兩個飛天訣念完了我居然還在程明瑾的書臺上?飛天訣失效了?我努力再努力,又念了一遍,還是沒動!我還就不信了,不讓用飛天訣我改遁地,可是遁地也失靈了!這不可能呀,我又試了試其他術法,結果我只是從書臺挪到了地上,還差點把程明瑾吵醒,莫非是這個荷包的原因?我又念了一遍縮骨法想變回去,居然沒成!
啊祖師爺爺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的法術失靈了!
根據我以往的經驗,萬事找爺爺,啥事兒都不愁!祖師爺爺年紀大了行動慢,我喊完了就開始等,但這次祖師爺爺居然拖出了他萬萬年的最慢節奏。
祖師爺爺慢吞吞的打哈欠:“小時光呀!不要總是在爺爺睡覺的時候把人叫出來嘛!爺爺上年紀了嘛!經不起折騰嘛!”
祖師爺爺,我法術失靈了……
“沒什么好奇怪的嘛!世間自有定數,你不能隨便使用法術嘛!用了要被懲罰滴!你等個幾十年在試試嘍!或者有緣人提前幫你捏好臉,你提前回來就可以了嘛!”
不讓施法怎么幫喬升平完成心愿?我還換個什么臉呀?
“這個祖師爺爺也幫不了你嘛!小時光我跟你講,下次不夠2萬字不要在喊我了,我要去冬眠!”
你個水鏡冬什么眠!怎么不直接凍冰塊!可苦死我了……嗚嗚……!
白折騰一晚上,第二天還是被程明瑾從地上揀起來又放在書臺上,喬升平我想你了,你不在我都不敢開口說話,真怕被他們扔到什么道觀寺廟里驅妖性,雖然你喊我鏡子妖我不反駁,但人家實實在在的是個器靈呀
程明瑾上午去請了大夫來給邱月風復診,來的是個小老頭兒,尖生生的嗓子還拉風箱,這聲音太辣眼睛。
“我祝氏醫館在這杭州城也是行了幾輩子醫的,祖上可是雍正2年的太醫院院使,程老板這是質疑老夫的醫術?”
光聽聲音我都能腦補出一個撅著山羊胡兒、綠豆眼、尖嘴猴腮的小辮子,就因為程明瑾問了一句“藥一直用著,可這傷怎么也不見消腫?麻煩祝大夫在費費心。”
這小老頭兒好一通不樂意,程明瑾還指著他開方子也不敢在說什么,剛送走了小辮子,沒多會兒又領進來一個,這個人一進院子我就聽出來是誰了,問我怎么聽出來的?廢話!我在他家鏡子店住了200年,從他還是個娃娃我就認識他!
陸震海跟在程明瑾身后直接進了邱月風的房間,陸震海還沒說話呢,就聽月風不干了。
“你來干什么?師哥!師哥!……咳咳……趕緊送陸少爺……”
“邱老板別誤會!這幾日去長興樓沒聽著你的戲,昨天才聽程老板說你身子不爽利,我說過不給你惹麻煩就一定說話算話,今兒就是來探望老朋友,坐坐就走。”
誒呀?陸娃娃這是怎么惹到邱月風了?上個月不是才送了一面紫檀木的梳妝鏡?
“師弟,陸少爺……給你帶了藥,咱這……病不能拖著,那個祝大夫根本就沒盡心,你又嫌換醫館惹人嚼舌頭,陸少爺有藥咱先用著,你要是怕欠下人情以后咱們給陸少爺單做一出……”
程明瑾這話我聽著舒服,剛才那個小老頭兒張口就是御醫不御醫的,御醫也是祖上蒙陰你跟著嘚瑟什么!我瞅他也沒仔細給邱月風看!
我這正腹誹呢,就聽見邱月風差點沒背過氣去:“……呼師哥……你說了什么?他能給我送什么藥?……你知道我用什么?陸少爺,你的藥月風用不了!”
這什么矯情脾氣?我們陸娃娃又給你送鏡子又給你送藥的,讓你這么擠兌都沒一句重話,你生的什么氣?
“邱老板別誤會!不是程老板說的,是我剛在巷口兒遇上祝氏醫館的祝大夫了,我跟這人打過交道,確實有本事,祖上出過御醫,不過人不怎么樣,這藥就是在他藥箱里拿出來的,可見他是一早就給你備上了,估計是你們沒上道兒他才沒往外拿。”
還有這種暗箱操作?小辮子一口官腔打的漂亮,怪道他這一趟陰陽怪氣的!看不起人你倒是別進院兒呀,弄臟了喬升平門口這兩棵冰清玉潔的老梅樹小心他削你!
就聽見一個小瓶輕磕在桌案上的一聲‘咔噠’,然后就是陸娃娃往外間走的腳步聲,走出里屋前,聽陸娃娃低怨問了一句:“你跟喬少爺能談戲講戲,跟我怎么就不能?”
過了好一會兒,我都聽見陸娃娃等的心涼了,抬腳帶起了一聲‘嚓’響,才聽見邱月風帶著點清冷寒梅的聲音飄出來。
“于公,他是富升班的東家,他花錢捧了我們,我們也幫他攢了財運,我們不欠他什么;于私,伯牙子期知的是音,干干凈凈的做戲,干干凈凈的做人。”
“我明白了,你放心,我絕不臟了你的地方!”
陸娃娃這一趟來的突然走的干脆,又留我老人家干瞪眼不知所措,誒,喬升平你啥時候來接我?你那邊的情況我還等著往外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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