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最有名的西餐廳位于匯金百貨公司的對面。路程的確不遠,陸景程開著車,大概五、六分鐘就到了。
兩人點了菜,一邊親密地聊天說笑,一邊喝著香濃的咖啡。陸景程見商煜城終于擺脫了疲憊,活潑了許多,也很開心地敞開話題聊了起來。
美中不足的是,現在正是午餐時間,很多附近辦公的人也陸陸續續來餐廳吃飯,包括匯金公司的員工。大約能在這家西餐廳吃得起飯的,大小也總是管事的,到底能和陸景程說得上話,不時有認識陸景程的人來恭敬地打招呼,順便好奇地偷看商煜城兩眼。
商煜城始終帶著大方得體的微笑,好像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吃了豐盛的午餐,陸景程笑問:“下午想去哪里?”
商煜城正要回答,一個服務生禮貌地上前,打斷了她的話,“陸先生,您的電話。”
陸景程點點頭,沖商煜城微微一笑,起身往吧臺走去。
商煜城看著陸景程的背影,面無表情地舉杯,輕輕啜了一口咖啡。
接起電話,陸景程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哥哥陸景鵬那陰沉的聲音讓他十分窩火。
“辦公時間跑去約會,惹得整個公司議論紛紛。你有沒有替公司考慮過?我不管你美國什么習慣,我們陸家是講規矩的地方,你的舉止是我們家的臉面,請你自重!”
陸景鵬說完,不由分說就掛了電話。陸景程氣得發抖,卻也無可奈何,只是靜靜站了片刻,掛了電話回到桌旁。
商煜城關切地看著他回來,笑問:“工作的事?沒關系你去忙吧。我自己逛逛街就回酒店。”
陸景程猶豫了一瞬,又搖搖頭,“一些小事。我已經處理好了。你想逛街?我陪你吧。不過旁邊的匯金,就不去了。”
商煜城疑惑地看了陸景程一眼,見他神情不豫,點點頭,“好。我們去逛永安百貨。”
自方才接了電話的時候起,陸景程就有些無精打采,商煜城很是體貼地略逛了逛,就拉著陸景程找了一家茶樓坐下,笑著道:“今日勞動二爺您作陪,想是累了,我做東請你喝杯茶。”
陸景程笑著拉過她的手,“陪你怎么會累呢?就怕商小姐嫌棄在下伺候得不周到。”
商煜城白他一眼,抽出手來替兩人倒上熱茶,喝了一口道:“我倒想叫你陪,可你如今在匯金做事,自己家的產業,自然要多費些心思做好。”商煜城看著他,“哪能叫你費那么多功夫陪我閑逛。”
陸景程微微搖頭,“陸家的產業,自然有大哥繼承,我看我也不必費什么心思。”
商煜城微微一笑,“人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便是大少爺再能干,有親兄弟幫襯也總是好的。你也別太脫懶了。”
陸景程想了想,看著商煜城鄭重道:“我想自己做些生意,你覺得如何?”
商煜城一愣,“自己做生意?”
陸景程點點頭,“你是我最親近的人,我也沒有什么不可對你說的。大哥一直跟著父親做事,我卻沒出過什么力,如今想要插手公司的事,恐怕沒有那么容易。與其如此,不如自己做些生意。”陸景程面露懊惱,“我原本想等我們結婚之后再作打算,可如今大哥那里——”陸景程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商煜城看著陸景程,輕輕抿了一口茶,才輕快地道:“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都是這么過來的。你若是覺得委屈,自己做事也不錯,只是辛苦些罷了。”
“你真的這么覺得?”陸景程有些動容地道。
商煜城點點頭,笑道:“你雖生在陸家,可日子是自己的,犯不著為了錢勉強自己。”
這些話讓陸景程十分感動,心中十分慶幸自己遇到一個如此知心的女人。同時,心里最后的一絲保留也似乎消散了,如果商煜城不在乎他是不是插手陸家的產業,那商煜城與自己的感情,也的的確確與自己陸家二少爺的身份并無關系。
“煜城,”陸景程握住商煜城的手,“謝謝你。”
商煜城抿唇一笑,“這就要說謝謝我,那接下來的話我也就省了不必再說了。”
陸景程忍不住也笑了,“你要說什么就說吧,何必吊人胃口。”
商煜城收了笑意,柔聲道:“伯父伯母年紀大了,總歸想要一家人和和氣氣,你若是想自己做事,恐怕兩位長輩那關難過,你可想好了?”
陸景程看著她,“你有主意說服他們?”
“若是你先做成了事,應該就不要緊了。”商煜城頗有信心地看著陸景程,“我手里還有些積蓄,你先拿來用,到時候只說和朋友合作的生意,投了些小錢,既然做得成,就想好好經營一番。你覺得怎么樣?”
陸景程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辦法倒是不錯。不過我倒不必用你的錢。”
商煜城還要再勸,陸景程卻似豁然開朗般,笑著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不過我有我的法子,你不必擔心。”
商煜城見陸景程這樣說,便點點頭,不再勸了。兩個喝了茶,陸景程送商煜城回了酒店,便回了公司。
商煜城洗了把臉,給自己倒了杯水坐下。抬手看看腕上的手表,已經五點半了。
她一早就與舒強約好要一道去看他替自己尋好的房子,如今已經到了時間,卻還沒有舒強的消息,她拿起一旁的電話,猶豫了一下又放下,從衣柜里拿出一件旗袍換上,重新梳了頭發。
等她做好了出門的準備,電話響了起來。
商煜城接起電話,馬上聽到舒強那帶著討好的熱絡聲音:“是商小姐嗎?”
商煜城“嗯”了一聲,“是我。”
對面的舒強頓了一下,“商小姐,當年的醫生那里有了消息,我今晚便去一趟嘉興,若是順利明晚就回來。”
商煜城的心猛地一跳。
她忍不住憶起那個雪夜,窗外便是除夕的喧鬧和喜氣,連紛紛而下的鵝毛大雪也帶著春來的暖意,只有她,孤獨地躺在醫院的病房里,忍受著劇痛輾轉反側。
被迫在除夕夜值班的護士,大概是不耐煩,也大概見慣了產婦痛苦的模樣,并不覺得在這除夕夜里躺在病床上的孤身女人需要什么產前的幫助,只是在外面大聲聊天和談笑著。
那天的情景,商煜城記得很清晰,可仿佛卻什么也沒有記住,見過的面孔聽過的聲音,全然沒有了印象。
她慢慢坐下,穩了穩心神平靜地開口:“醫生找到了?”
舒強等了半天才又聽到商煜城的聲音,忙答道:“還不能完全確定,得見了面之后才能知道。不過這位醫生說四年前的除夕夜曾經出了急診,一個產后大出血的產婦——這倒是對得上。”
商煜城的心“咚咚”跳了起來,一瞬間她就做了一個決定,“我今晚和你一起去。”
舒強愣了愣,“商小姐也要去?”
商煜城說出了口,覺得自己一刻也等不了了,“對!麻煩舒先生替我也買一張票,幾點的火車?”
“七點鐘。”舒強看了一眼手表,“我這就回家,準備一下就去火車站。”
商煜城點點頭,等反應過來舒強并不能看到她點頭時又道:“好,待會兒見。”
掛了電話,商煜城呆呆地坐了幾分鐘,才打起精神,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陸景程剛回到家,傭人杜媽上前道:“方才商小姐打電話過來,說教會的朋友生病了,她要去照顧一下,明天再給您打電話。”
陸景程皺了皺眉頭,“教會的朋友?”
杜媽點點頭,“說是一位沈太太。”
陸景程知道商煜城說的那位沈太太,她收養了四五個孤兒,靠著教會的接濟生活。商煜城還在美國時就常通過教會捐款給她,算是商煜城在上海為數不多的熟人之一。
陸景程點點頭,“知道了。”
商煜城打完電話,又挑了一身方便的風衣長褲換上,收拾了隨身的東西,想了想又從行李箱的暗格里拿出一把小巧的手槍,小心地塞到手包里,在鏡子里匆匆看了自己一眼,轉身出了門。
到了火車站,商煜城一眼就看見正在門口四處張望著的舒強,她走過去,“舒先生。”
舒強看見她,熱情一笑,“商小姐您來了,我們這就進去吧,時間差不多了。”
商煜城輕輕點點頭,走進火車站。
火車從上海車站轟鳴著緩緩駛出,商煜城望著窗外,靜靜出神。
舒強手里捧著一本有些老舊的書心不在焉地翻看著,不時抬頭悄悄打量她一眼。
包廂里除了火車行駛規律的咔咔聲便是一片安靜,舒強大概覺得有些無聊,訕訕地放下手里的書,一邊活動著胳膊一邊站起來,“我去打點水。”
商煜城看他一眼,微微點了一下頭,轉臉繼續看著窗外。
舒強拿了熱水壺出了包廂,從口袋里摸出火柴和香煙,走到車廂頭的位置,點著了香煙一面吸著,一面轉身望著包廂,皺起眉頭。
商煜城是個大方的主顧,雖然交給自己的事情還沒有結果,可是給他的報酬卻很是豐厚。
舒強一邊想一邊搖頭,五年前的那件罪案,他何嘗不曾試圖查清真相?可惜如今世道不公,不僅沒能替當年的那個年輕女孩子申冤,甚至連自己的公職也稀里糊涂地丟了去。
可是這位商小姐,為何要追查當年的那件事?
舒強使勁吸了一口煙,透過煙圈往窗外望去。
她和當年那個僅僅十八歲的女孩子,難道有什么關系不成?
舒強皺眉從記憶中搜尋著當年那個女孩的模樣,不大不小的丹鳳眼,帶著恐懼和憔悴,全無一個二九年華的女子該有的活潑和甜美。也許自從那天以后,她再也不會有了吧。
蘇靜瑤,這是她的名字,舒強一直都記得清楚。
舒強忍不住將商煜城和蘇靜瑤放在一起比較起來。蘇靜瑤那一雙猶如驚弓之鳥的眼睛,叫人忍不住心生同情,而商煜城,卻從眼底里透著沉靜,那種端莊和從容,與蘇靜瑤千差萬別。
舒強想得入神,并沒有注意到指尖夾著的香煙燃了長長一段煙灰,終于落了下來。
除了當年的那件冷血犯罪,另一件叫商煜城關心的事便是四年前的除夕夜,在嘉興一家醫院出生的一個嬰兒的下落。
盡管那個嬰兒的母親叫另一個名字,可舒強卻有個推斷,很可能那個母親,就是蘇靜瑤。
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當年蘇府那個寸步不離跟著蘇靜瑤的奶媽趙氏,老家就在嘉興。可是為何蘇靜瑤從此就再無下落了呢?
舒強的眉頭皺得更深,是那手眼通天的惡棍將她藏了起來,甚至殺人滅口?還是蘇家為了名譽和地位犧牲了她?
舒強想了許久,直到煙頭燙到手指,才猛然回過神,搖搖頭將這些念頭甩開,拿起熱水壺匆匆灌了熱水,回了包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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