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強不疑有他，點點頭拿著兩人的行李，走進了車站。

商煜城在附近找了個咖啡館，借了電話便打到了酒店。

接總機的是個聲音甜美的姑娘，一聽要找葉慎，馬上答道，“葉先生已經退了房，剛剛離開了。”

“退房？”商煜城不解地重復了一句。

“是的，女士。”總結小姐程式化地答了一句。

“那他是一個人離開的，還是同別人一起離開的？”商煜城又問道。

“葉先生是和一位朋友一起離開的。”那位小姐答了一句，語氣變得謹慎起來，仿佛商煜城若是再多問一句，她便要維護客人的隱私，拒絕回答一般。

看來賈雯心應該是醒過來了，葉慎帶她離開酒店，自然會妥善安排好一切。商煜城松了一口氣，道了謝便掛了電話。

她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手表，離開車還有一刻鐘。時間緊張，她忙快步往火車站走去。

等到商煜城登上火車，剛松了口氣放慢腳步，聽見后面有人說道，“小姐，請讓讓。”

商煜城回頭見是一位面色冷峻的年輕男人，笑了笑讓到一邊，“抱歉。”

那年輕男人禮貌地點點頭，說了聲謝謝，繼續往車廂里走去。

“商小姐！”舒強從包廂里出來，招呼了一聲。

商煜城走進包廂坐下，火車就開動起來。

“幸好趕上了。”舒強替商煜城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

商煜城點點頭笑道，“倒真是險些就錯過了。”

舒強關上包廂門，坐到商煜城對面。壓低聲音喚了一聲，“商小姐——”

商煜城抬頭，見他突然一副神秘的樣子，忙問怎么了。

“你不覺得今天火車上有點不一樣嗎？”舒強低聲道。“商小姐還未到之前，我到前面和后面的一節車廂各自看了看，發現今天多了不少暗哨。”

“暗哨？”商煜城低聲道。出了什么事嗎？”

舒強搖搖頭，“暫時還沒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商煜城點點頭，“總之我們多加小心就是了，不要招惹上什么是非。”

舒強頷首，“這是自然。”

他的個性一向穩妥，而且他此行的目的是陪同和保護商煜城調查蘇靜瑤之子的事，其他的事他一概不想管，也不想招惹任何麻煩。

剛出了被封鎖的酒店，轉眼又上了有暗哨的火車——舒強想道，他們這次南京之行還真是算不得幸運。想到這里，他又倏然想起葉慎的話，商煜城這樣的女人，都是會伴隨著數之不盡的麻煩。難道真的被他說準了？

舒強苦笑著搖搖頭，雖然這么一說，可是他也知道這是無稽之談，他扔掉手里的煙頭，往車廂里走去。

火車慢了下來，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小站。商煜城在車廂里靜坐了片刻，起身準備洗一洗臉。她站起身來走出包廂，往洗手間走去。

車上三三兩兩地上來了幾個新乘客，商煜城并沒有注意這些，她走到洗手間門口，閃身走了進去。

她轉身的瞬間，一個身穿黑灰色格子細呢西裝的男人在她身邊走過，他微微偏了一下頭，露出驚訝的神色，又很快轉臉繼續往車廂里走去。

商煜城洗了臉，很快回到包廂里。火車慢慢開動，又一頭扎進無邊的夜色里。

舒強看了會報紙，和衣面朝里睡下。商煜城靠著枕頭半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火車減速時突然猛地一震，將商煜城驚醒過來。她坐起身來脫下外套蓋在身上，重新躺了下來。

她的雙手交疊放在外套上，閉上眼睛。

大約是方才醒得突然，商煜城一時并沒有睡著。她無意識地動了動，交疊的雙手換了一下位置。

“是他！”

商煜城猛地坐起來，輕喊出聲。

“商小姐？”舒強睡得很警醒，聽見商煜城的聲音一骨碌轉身坐起來，關心地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商煜城緊鎖眉頭，喃喃道，“我怎么會沒有注意到——”

舒強下床坐到商煜城身邊，低聲問道，“怎么了？你沒有注意到什么？”

商煜城抿了抿嘴，低聲道，“方才火車在開出南京之后的一個車站上停下來，上來了一個人，我覺得那個人是葉慎。”

“葉慎？”舒強詫異道，“他不是還留在南京嗎？”

商煜城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明白，“雖然我沒有看見他的長相，可是我覺得就是他。”

舒強有些不以為然道，“你沒有看見，也許只是感覺相似罷了——”

商煜城輕輕搖頭，“我去洗手間的時候與那個人擦肩而過，手指碰到了他的衣服。我記得葉慎曾經說過，他的衣服全部都是從英國一個織布作坊定制布料，然后送到法國縫制的。這種布料十分特別，手感也很獨特。”她抬頭看著舒強，“我一定不會弄錯。”

舒強一愣，搖搖頭笑著道，“這個大少爺，真是作繭自縛。”說完頓了頓又道，“他不留在南京，悄悄從別的車站上車，這又打的是什么主意？”

商煜城皺著眉，并不說別的話。舒強對葉慎的身份知之甚少，他自然想不明白。可是她很快就想明白了——葉慎既然不肯光明正大離開南京，自然是要制造一個從未離開南京的假象。那么天明之前他一定會趕回去，如果是這樣，那今天晚上，他一定會在這一趟火車上做一件他想做的事。

可是會是什么呢？

舒強看著商煜城，有些困惑。他以他職業的敏銳嗅覺判斷，商煜城對葉慎并沒有什么男女之情的期待，可是她為什么對葉慎這么感興趣呢？

“算了。也許是我認錯了。”商煜城有些泄氣地道。

舒強寬容地笑笑，打了個哈欠，“早點睡吧。可能是你這兩天太緊張了。”

商煜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可是那些暗哨——你還是不要出去的好。”舒強提醒道。

“我會小心的。也許沒有什么事，是我們太敏感了，說不定那些暗哨只是出個差呢。”商煜城笑著說了一句，下床站起身來，打開包廂門走了出去。

舒強坐了片刻，也起身悄悄出了包廂。

商煜城不知道葉慎想做什么，可是聯想到那些暗探，她心中隱隱有些擔憂。

如果當時虹口的那個日本兵就是葉慎刺殺的，那葉慎此行又想刺殺什么人不成？她一邊在走廊上小心地往前走一邊想，她記得那個人就是朝這個方向走的。越想她覺得越有可能，也許那些暗哨的任務就是保護葉慎的刺殺對象也說不定。

葉慎并不是從南京上的火車，他也許根本沒有注意到有那么多暗哨，那可就糟了。

商煜城一邊想一邊漸漸露出焦急之色，可是走過了兩節車廂，還是沒有發現葉慎的蹤跡，她只好又原路返回。

而此時的葉慎，正躲在商煜城所乘坐的那個車廂內伺機而動。

盡管商煜城發現了他的蹤跡，可是卻猜錯了他的目的。他此行是為了戰略防御圖而來。

打入南京政府的地下黨查到了日本間諜的消息，獲知這個間諜就是國黨軍隊高層，并且其不日就會帶著戰略防御圖去往上海。賈亦心獲取這個情報后，為了安全起見，親自來南京告知他這個重要的消息。可是他們發報時不慎被發現，賈亦心一到南京就落入特務的天羅地網中。

拼死逃出的賈亦心將消息傳遞給葉慎，警察也隨后趕到，這才有了酒店的一場鬧劇。

警察撤走后，葉慎迅速將賈亦心轉移到安全的醫療處，然后喬裝上了火車，卻沒想到一上車就險些與商煜城打了照面，更沒有想到的是，商煜城憑著藝術研究的職業敏感，已經識破了他的喬裝，正在想辦法尋找他的蹤跡。

黑暗中，葉慎睜著雙眼，不時看一眼手上的帶著夜光指針的手表。

隔壁就是目標人物，南京政府軍委會少校參謀方杰。賈亦心送來的情報里提供了許多重要的線索，方杰與警察廳刑偵隊長付新明是黃埔軍校的同窗，而戰略防御圖遺失的當晚，付新明曾到軍委會找過方杰。大約是這樣一個契機，讓方杰決定將偷竊防御圖的行為嫁禍給付新明。

在付新明被監視起來的當天，也就是在那晚商煜城與葉慎同去濟慈醫院的時候，方杰悄悄潛入醫院意圖殺死付新明滅口，卻沒有成功。

幸而方杰的身份并沒有人發現，他乘著到上海巡視防務的機會，在國軍特務的保護下堂而皇之地上了火車，準備親自將情報送到上海去。

葉慎感覺到火車在逐漸減速，他再次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已經是午夜十二點過一刻，再有五分鐘，列車就要再次停下，站點是無錫車站。

在心里默算了一遍敵人的人數和間隔距離、反應速度之后。他敏捷地坐起身，仔細地檢查了一遍手里的槍和彈夾。然后將一把鋒利的匕首藏在袖中，站起身來，將槍別在腰上，輕輕拉開包廂門走了出去。

方杰的包廂門口坐著一個便衣，此時正靠在車廂壁打盹。葉慎走過去，利落地抽出匕首抹過他的脖子。

那便衣在睡夢中就沒有了氣息。

葉慎馬上將刀扔下，抽出手槍來，毫不遲疑地朝著包廂的鎖開了一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進包廂，向還未拔出槍來的暗探連連開槍，直到三個人應聲倒下。

消聲手槍并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可是火車運行的嘈雜聲也蓋不住的擊打門鎖聲音，一下子便吸引了商煜城的注意。

葉慎反手關上包廂門，槍口指著方杰，冷冷地道，“戰略防御圖呢？”

此時，這個在睡夢中突然降臨在床邊的刺客讓方杰方寸大亂，他猶豫一下，顫著聲道，“什么戰略防御圖？你是什么人？”

葉慎皺了皺眉，冷靜地開了一槍，正中方杰的額頭。方杰臉上的驚恐瞬間凝固，再沒有了生氣。

對葉慎來說，他此次的任務就是防止情報落入日本人手中，上級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而方杰這個漢奸的性命算不上什么太大的代價。

他俯身在方杰的尸體上搜尋了一番，沒有什么收獲。抬頭一看，方杰的枕頭下正放著一個小皮箱。

葉慎心頭一喜，連忙拿過皮箱，打開一看，戰略防御圖正好好地放在里面。

“啊！”一聲尖叫突然響起，劃破了這車廂內勉強維持著的平靜。

一個半夜起來上洗手間的女人看見地上躺著的尸體，俯身近看才發現滿地的血，驚嚇地大喊出聲。

糟了！葉慎心里一驚，連忙站起身來，他知道還有至少兩個特務也在這節車廂里，這聲驚叫一定會將他們吸引過來。

他迅速上前一步，此時也顧不得別的，開槍打碎了窗上的玻璃，準備從窗口逃走。

這也是他計劃好的，在火車即將進站的減速過程中跳車離開，這樣不但車上的人難以追蹤，車站的人也一時無法知道情況，更不可能去追蹤他。

往外看了一眼，葉慎頓住腳步。

此時火車還沒有減到安全的速度，跳下去——可能也無法安全逃離。

怎么辦？葉慎心急如焚。

車廂里響起了匆忙的腳步聲。

葉慎再看了一眼窗外，嘆了口氣，卻馬上振作起來，迅速地回到包廂門口。

腳步聲眨眼間已經到了門口，葉慎一把去掉手槍上此時已經沒有意義的消聲裝置，攥緊了手指。在包廂門打開的瞬間，率先開了兩槍。

打頭的便衣特務應聲倒地，葉慎馬上掉轉槍口，指向接著沖進來的人。

一按扳機的瞬間，空彈的聲音如同惡作劇一般響起。葉慎看著躲在門口就要開槍的兩個人，心中一沉，一咬牙站起身就準備翻身往窗外跳去。

“砰砰”兩聲槍響。

聲音卻不是朝向自己的。

葉慎驚訝地回頭，卻看見一個他從未意料到的身影。

“商煜城。”他驚訝地看著她，一時竟然不知道再說什么。

商煜城回頭看了一眼身后，已經隱隱看見有人趕了過來。她抬手將手中的槍扔給葉慎，低聲道，“還不快走！”

葉慎愣了愣，“可是你——“

商煜城卻不再理會他，推開被自己打暈的女人，俯身蹲在那兩個被自己開槍打死的尸體身邊，做出一副驚恐的神色，一邊大喊道，“來人啊！殺人了——“

盡管是這么危急的時刻，葉慎還是忍不住露出個笑容，然后轉身縱身一跳，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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