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著名珠寶設計師霍夫曼先生蒞臨上海的消息,在《申報》上占了一個頗為顯眼的版面。
這個消息雖然未必能引起老百姓的關注,可是在一幫做生意成了精的商人眼里絕對算得上是個重要的消息。報紙剛發出去一個上午,已經有數家首飾商通過報社打聽霍夫曼先生的消息。
隆興茶館內。
舒強滿意地收起報紙,從桌上拿起一個信封來,遞給面前站著的人。他正是寫下這篇新聞的記者。
“這篇新聞寫得很好。希望我們還有合作的機會。”
“謝謝舒先生。”
那個年輕記者連忙接過信封,厚實的手感讓他喜出望外。
舒強沒有多說,起身向外走去。
商煜城就在不遠處的一個餛飩小攤上坐著,舒強出門便朝著她走過去。
“都辦妥了。”舒強坐下低聲說了一句。
商煜城點點頭,付了錢起身離開。
看看時間,已經到了午飯時候。商煜城想了想,攔了一輛黃包車,“匯金百貨。”
自從陸景鵬出事之后,陸景程挑起了匯金百貨的大梁,他也的確比以往勤奮是了些。商煜城回來這幾日,每日也不過匆匆見一面。今日既然有空,也該到匯金去看看了。
商煜城一進百貨公司,剛開始沒什么人注意到她,片刻之后就有人認出她來,帶著羨慕和嫉妒的眼神悄悄議論著這位未來的二少奶奶,甚至于陸氏的掌門太太。
商煜城并沒有注意那么多,徑直從他們身邊走過,上樓往陸景程的辦公室走去。
不料剛走到陸景程的門口,正好撞見陸景程和葉慎從辦公室里說說笑笑地走出來。
商煜城一愣,兩人也看見了她,陸景程笑著道,“哎喲,你怎么來了?”
商煜城含笑答道,“倒是我欠考慮了,原該先打個電話給你的。我正好在附近走一走,順便來瞧瞧你。既然你和葉先生有事,那我就不打擾了。”
葉慎這才插話道,“我們也沒有什么要緊的事,只不過雯心老家出了點事,我怕她沒有來得及告訴景程,特意來替她請假的。”
商煜城扭頭看了一眼陸景程,這才問道,“哦?不知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我和景程幫忙?”
她一邊客氣著,一邊心想,也不知賈雯心的傷怎么樣了。
葉慎微笑道,“若是有什么需要,雯心一定會告訴我們的。”
“是啊,你不用擔心,賈小姐這么能干,我也不會虧待她的。”陸景程過來親昵地牽起她的手,“我和葉慎正打算去吃點東西,聊點事情。一起去吧?”
商煜城搖搖頭,“既然你們要談事情,我就不去了。”
說著,她帶著疑問掃了葉慎一眼。
到了今天,商煜城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葉慎絕不是一個游手好閑的大少爺,他做的事,有時候似乎不著調,卻一定有他背后的原因。由此可見,他今日專程跑一趟來替賈雯心請假也不是這么簡單的。
葉慎卻只是禮貌地站在一旁微笑,一副不愿打擾情人敘話的乖巧神情。
商煜城看不出什么,只好一邊與他們聊著閑話,結伴走出匯金百貨。
“葉先生——景程,你們去吧,我先回家了。”商煜城站住腳步,禮貌地道。
陸景程點點頭,“晚上再一道吃飯吧,我派車去接你。”
商煜城笑著應了一聲,攔了一輛黃包車,坐了上去。
葉慎和陸景程站在百貨商店的門口,目送著商煜城走遠。
扭頭看見陸景程望著商煜城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表情,葉慎皺了皺眉頭,旋即一笑道,“商小姐長相出眾便罷了,這副從容大方的氣度更是難得——你可算是撿到寶了。”
往常聽見旁人夸贊商煜城,陸景程總要忍不住得意一番,今日卻神情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景程?”葉慎又叫了一聲。
“嗯?”陸景程轉過頭來,“你說什么?”
葉慎笑道,“都是未婚夫妻了,分開還沒有十米遠就這樣依依不舍——”他搖搖頭,“若是男人都像你這樣,天下可就太平了。”
陸景程不置可否地笑笑,“走吧。”
葉慎此番來找陸景程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陸家實際掌權人的問題。這件事他曾向商煜城提過一次,當然是從商煜城迫切想對陸景鵬報復的角度,希望商煜城能勸說和幫助陸景程去取代陸景程。
對他而言,經商天賦不足的陸景程要比精明的陸景鵬好控制得多,他通過陸家的貨物走私藥品也會更加安全和順暢。只憑這一個原因,他就必須要試一試。
陸景程見葉慎點了一瓶紅酒,笑道,“幸虧煜城不肯來。若是她看見你中午就點了酒喝,大約不肯再叫我同你吃飯的。”
葉慎一邊將酒水單遞給服務生,一邊笑著回答道,“你不必在這里顯擺自己有未婚妻管護著。我看商小姐對你十分忍讓,斷不會因為這樣一件事就干涉你交朋友的自由。”說著他垂首擺弄一番餐巾,“這也是她聰明的地方了。”
陸景程笑笑又道,“不說這些了。你要同我說什么事?”
“也沒有什么要緊的事。”葉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前些日子聽說令兄惹了些麻煩,偏偏我又有些生意上的瑣事非出門不可,只好今日來放這馬后炮,問問你可有兄弟能效勞的地方。”
這種話若是從旁人的口中說出,便容易叫人覺得是托詞。可是從葉慎的口中說出卻并不讓人這樣覺得,旁人怕惹禍上身,葉慎可不怕。
“也沒有什么,不過是個誤會而已。”陸景程答道,“如今已經和警察解釋清楚了。”
葉慎點了點頭,“這樣最好不過。”他拿起酒瓶替自己再倒上一杯,又替陸景程添上了些,口中繼續道,“不過倒是可惜了,我們葉氏剛和陸家開始合作就出了這樣的事——”
陸景程一聽,葉慎這句話似乎有別的意思。他有些緊張地抬頭,“葉兄這是什么意思?難道葉兄對我們的合作有什么不滿意?”
葉慎愣了愣,“這話從哪里說起?我們合作才剛開始,如何談得上滿不滿意?”他看著陸景程,“我的意思是如今景鵬出了這樣的事,你們陸家定然不會再把生意交給他,免得影響了陸家的聲譽。我們剛開始合作你們便要更換掌舵人,當然很可惜了。”
葉慎看著陸景程尷尬的表情,疑惑道,“怎么——難道令尊并不打算讓你取代景鵬?”
陸景程不大自然地道,“我不過是暫代大哥的職務,等這陣風言風語過去,大哥當然還是要回到匯金的。”
“什么?”葉慎皺起眉頭,“暫代職務?”
陸景程點點頭,“不錯。”他勉強笑笑,“大哥掌管匯金多年,不論從經驗還是別的方面,都強過我許多。”
葉慎皺了皺眉,“你這話我不贊同。經驗可以學習和積累,算不得什么。對一個企業的掌舵人來說,誠信的聲譽最為重要。景鵬雖然被放了出來,可是名聲不再信任全無,如何還能再掌管匯金?”說到這里,他不滿地看了陸景程一眼,“我看是你不肯才是。”他用大哥一樣推心置腹的口氣道,“如今陸家有了困難,你也要想著分擔才好——明明一身本事,看你不是將家具店經營得有聲有色?卻偏偏把心思都放在一個女人身上,這也太不負責任了些。”
陸景程被葉慎這樣一說,面子有些掛不住,尷尬地笑笑,“我倒有心多做一些,只是家中父母覺得我資歷尚淺,如今又是多事之秋,有些瞻前顧后罷了。”
葉慎不大相信地看著他,“果真如此?”
陸景程連忙點頭,“自然是真的。”
葉慎微蹙眉頭,“我原本以為景鵬出了這樣的事,陸伯父自然會將匯金交到你手中,沒想到——”他抬頭看了陸景程一眼,有些歉意地道,“我們葉氏經營數十年,一向愛惜自己的商譽,若是再讓景鵬掌管匯金,恐怕我們的合作——”
陸景程豈會聽不出葉慎的意思,他們做出了許多讓步才爭取到和葉氏合作的機會,替匯金搏來一個相對穩定的未來,此時絕不能因為陸景鵬的事就這樣放棄。
不過葉慎的意見,對自己倒頗為有利。陸景程暗想,如果父親知道葉氏顧忌陸景鵬的形象而考慮終止合作,也許是自己的機會。想到這里,陸景程忙笑著道,“此事父親還在考慮,你何必這樣著急?陸家一定會安排周全的,你且放心。”
葉慎遲疑一下,點了點頭,又不放心地囑咐一句,“若是你們決定了,要早些通知我才好。”
“這是自然的。”陸景程應了一句。
話說到這里,兩人就著剛端上來的牛排聊著閑話,不急不緩地吃完了飯才各自散去。
自從陸商二人的訂婚宴會之后,趙文瑄的處境便微妙起來。盡管冷凡青一再表明自己還是相信他的,可是這種事語言總是比不過行動。趙文瑄在冷氏的職位總歸被撤掉了。
趙文瑄一面暗自氣憤,一面又十分不安。如今只是撤了他經理的職,實際上還是他在主事,他若是低調行事一些日子,還是有復職的希望的。可是冷卉卻步步緊逼,提出要在冷氏分出新的品牌,由她來管理。冷凡青考慮了兩天后,答應支持冷卉的想法。
這個變故讓趙文瑄又驚又怕,他開始思索起對策來。
還未等他理出頭緒,冷卉卻請到了一位在美國頗有名氣的珠寶設計大師——霍夫曼先生,簽下了合作協議,得到了冷凡青的大力贊賞。
葉慎從香林那里得知了霍夫曼先生拜訪商煜城的事,知道這一切是商煜城布下的陷阱,便時時留意著冷家的舉動。
而正當1936行將結束的12月12日,一件驚天的變故爆發了:張學良、楊虎城兩位將軍在西安發動兵諫,扣留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和西北剿匪總司令的蔣中正。隨即向全國發出關于救國八項主張的通電。
一時間,全國的局勢瞬間緊張起來。
得知消息的賈雯心知道發生這樣的大事,擔心葉慎那邊收到重要的任務,不顧自己重傷未愈立馬趕回上海。
“你怎么回來了?”葉慎一回家便看見坐在門口臺階上,凍得臉色發青的賈雯心,愣了愣。然后趕忙開門讓她進去。
“你的傷勢怎么樣了?”葉慎關心地打量著賈雯心,問道。
賈雯心忙捂住胸口,“你若不說倒不覺得,這么一說才覺得傷口疼極了。”她一邊夸張地齜牙咧嘴,一邊偷眼看著葉慎。
葉慎原本還有些擔心,看她這幅模樣反而放下心來,白了她一眼道,“我讓你留在南京好好養傷你不肯聽,疼也是活該。”
賈雯心頓時苦著臉,“你這是什么話。”
葉慎撇撇嘴,“說吧,我給你買些什么,你的傷口就不疼了?”
賈雯心聞言,這才露出滿意的神情,放下捂住傷口的手,“什么都可以?”
“快說吧。”葉慎理也不理,催促道。
賈雯心抬手一指,“我要隔壁那棟房子。”
葉慎驚訝地看著她,笑著道,“哎喲挨了一槍,打通了你的七竅啊!還知道要房產了呢。”
賈雯心得意一笑,“你說得沒錯。這次受傷你那幾天衣不解帶地照顧我,讓我想通了一件事——近水樓臺果然很有道理。”
葉慎并沒有將在酒店時和商煜城發生的事告訴賈雯心,此時也不打算說出來,只笑著道,“隔壁只住著一位朱太太,為人倒是很好說話。不過她的先生是行政院內務部常務次長,你若是能勸他將房子賣掉,我就買下來送給你。”
賈雯心一聽,只好悻悻作罷。
“好了,說正經事吧。”葉慎替賈雯心倒了杯熱水,正色道。“這次我們的任務是密切監視上海的日本特務,避免日方干擾此次西安事件的談判進程。除了我們,北方局的同志也在配合行動。”
葉慎看著賈雯心,接著道,“這些日子碼頭積壓了好幾批貨,既然你回來了,盡快把貨送到我們同志的手中吧。”
葉慎所指的貨,是通過葉氏海運走私到上海的藥品。將這些走私藥品送到組織手中的工作一直由賈雯心負責。
“是。”賈雯心馬上答應了一聲。
葉慎剛要接著說什么,外面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葉慎看了賈雯心一眼,示意她藏起來。
賈雯心會意,起身往樓上走去。
葉慎走過去打開門,看見面色憂慮的阿文站在門口,忙叫他進來,“出什么事了?”
阿文皺著眉頭,“不好了少爺,商小姐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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