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慣例,舉行這么盛大的舞會一定會準備不少的化妝間、休息室來供賓客使用。說不定陸景程為了躲酒跑去了其中的一間。
商煜城看看手表,時間已近兩點,不少賓客已經相繼告辭,可是陸景程這個主人卻不知去了何處,這多少有些失禮。
商煜城這么一想,便叫了一個服務生過來,叫他帶著往自己旁邊的附帶房間去找人。
女賓休息室門半掩著,里面聚著幾位年輕的太太,此時正壓低聲音悄悄議論著什么。商煜城從門口經過,里面立馬有個三十多歲的豐腴女人叫了她一聲,“商小姐——”
商煜城原本不想打擾他們的小小聚會,可是她們開口招呼,不理卻是說不過去。
她轉過身,微笑著朝她們走過去,“幾位太太這就走了嗎?”
豐腴女人笑著往前一步,“可不是——到底比不得你們年輕人,熬到這個時候還這樣精神。”
這位太太方才就和商煜城打過照面,她的丈夫姓趙,矮矮胖胖卻極和善,聽說在海關任職。
趙太太個頭比商煜城還要高出半個頭,皮膚略黑,大約因為出汗的緣故,臉上的粉化掉了些,卻也不見她修整妝容。微胖的身材上裹著一件暗綠色旗袍,手臂上挽著一件黑色的大衣,像是正要穿外套的樣子。
趙太太上下打量著商煜城,“聽說商小姐今年二十四歲?”
這個問題著實有些突兀,商煜城聽得愣了愣,點了點頭,“是。”
趙太太再次打量打量她,笑著道,“商小姐這樣穩重大方,倒顯得老成些。”
聽了這樣的話,商煜城有些哭笑不得,可她看得出來這位趙太太是個率直的人,這樣說并沒有其他的意思。只好禮貌地笑笑,“趙太太過獎了。”
趙太太笑了笑,“有勞商小姐替懷遠和我謝謝陸先生的招待,我們先告辭了。”
商煜城這才知道趙先生叫做趙懷遠,聽著倒有些耳熟,只是不知曾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
商煜城笑著道,“好。我送趙太太出去吧。”
趙太太隨意地揮揮手,“不必,我先生就在外頭等著,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快去找陸先生吧。”
趙太太這副利落的樣子倒像個男人,商煜城不由地笑了笑,那趙太太慢走。
趙太太點點頭,穿好了大衣就走了出去。
其他幾位太太也笑著告辭,商煜城便送了幾步,然后看著他們出去。
等她再轉過身,突然反應過來,那位趙太太怎么知道自己正在找陸景程呢?
商煜城略微想了想,也就將這個疑問拋到了一邊,也許趙太太只是隨口一說罷了。
“這是最后一間了商小姐。”服務生禮貌地道,“這間高級貴賓休息室是按照陸先生的吩咐準備的,不過今晚并沒有使用。”
如果舞會上來了特別的貴賓,自然要準備一間獨立的休息室出來好讓貴客休息,這倒是很正常的安排。商煜城點點頭,轉身準備回舞廳去。
“咦?”那個服務生疑惑地看了看門,“好像里面有人——”
商煜城聞言,轉頭向門口看去。果然,那厚重的實木門被推開了一條縫,里面透出一絲光亮來。
服務生大約覺得很奇怪,便輕輕敲了敲門,然后推開。
房里只開著一盞臺燈,昏暗的燈光下,商煜城一時沒有看清,她往屋里走了兩步,猛地睜大雙眼,仿佛受了驚一般——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正好撞在那身材高大的服務生的身上。
“啊!”一聲女人的驚叫將愣在當地的商煜城和服務生喚醒,那服務生訓練有素,連忙上前一步擋在商煜城面前,“小姐外面請。”
盡管視線被擋住了大部分,商煜城還是看見一個裸露著脊背的女人從沙發上滾下,一個男人猛地從沙發上衣衫不整地坐起來,扭頭看了過來——
正是消失的陸景程!
“小姐!”那服務生大概沒有處理過這樣復雜的情形,此時額頭已經冒出了薄汗。他伸手扶了一下商煜城的胳膊,“小姐外面請!”
商煜城終于反應了過來,她驚訝地看了看陸景程,又轉眼看向房間里的那個女人。
果然——
商煜城的眼神和冷卉撞在了一起。
不管冷卉平日里如何心術不正無視道德,可她到底是個正經人家出身的未婚女子,此時被人撞破了這種事,難免驚慌失措。
她將自己的衣裳死死地抱在胸前遮住身體,躲開了商煜城的目光。
商煜城轉過目光看了陸景程一眼,迅速轉身走了出去。
服務生連聲道著歉,一邊逃也似的跟在商煜城的身后離開房間,還不忘關上了門。
商煜城也不管他,只是疾步離開走廊,穿過大廳,走到吧臺前對著里面帶著好奇的目光看著他的服務生道,“請給我一杯水!”
方才那極具沖擊力的一幕險些讓她胃里今晚喝下的酒涌上喉嚨,她接過服務生遞過來的水杯一口氣灌下了大半杯,終于好受了些。
“你這是怎么了?”
葉慎原本打算要離開了,可是恰好被幾個生意上的朋友撞上,只好又同他們周旋了片刻,正好看見商煜城表情怪異地出現,疾步徑直走向吧臺,便跟了過來。
商煜城撫了撫胸口,這才轉過身來,勉強笑了笑,“我沒事。剛才有點反胃罷了。”
方才在房間里與服務生那一撞,恰好撞在商煜城后腦的發髻上,她的頭發略微散亂,看起來竟有些狼狽。葉慎看著她皺了皺眉頭,“你沒事吧?陸景程呢?”
商煜城還來得及說什么,突然聽見陸景程的聲音從葉慎身后傳來,“我在這里——”
葉慎轉身看了一眼陸景程,又上下仔細打量打量他,突然沉下臉來,“你剛才在做什么?”
雖然陸景程已經穿好了衣裳,可是倉促之間并沒有仔細收拾,脖頸上還留著淡淡的口紅印跡。商煜城知道葉慎一看陸景程這副模樣就知道發生了什么,自己就算有心替他遮掩也沒有什么用處,只好面色尷尬地沉默著。
陸景程冷冷地看著葉慎,“我做了什么,又與你何干?”
這話一出口,葉慎猝不及防地一拳揮出,正打在陸景程的臉上——
商煜城不明白葉慎為什么要突然對陸景程發難,驚訝地掩住嘴唇。
陸景程本來就喝了許多酒,怎么受得住葉慎這樣的一擊,直接倒在了地上。
惱羞成怒的陸景程一翻身爬起來,也舉著拳頭朝葉慎揮去,葉慎側身躲開,順勢在他腹部給了兩下。
陸景程踉蹌著猛趴到吧臺上,順手操起桌上一個酒瓶,轉身就要繼續打。
此時周圍已經圍過來不少人,見打斗的是葉慎和陸景程,許多想勸架的人猶豫起來——是拉陸景程還是葉慎,這可是個問題!
“住手!”商煜城見陸景程拿了一個結實的洋酒瓶,連忙大喊了一聲,上前要攔住陸景程。
“小心——”葉慎見商煜城攔在陸景程面前,急忙將她推到一邊,這個一錯身的工夫,那酒瓶重重地打在了他的右手前臂上。
葉慎悶哼一聲,臉色倏然一白。
“葉慎!”商煜城見他神色痛苦,知道這一下傷得一定不輕,緊張之下也顧不得其他,連忙上前查看他的傷勢。
陸景程卻一把將她扯在自己身邊,“商煜城,你不許過去!”
這么一來,周圍瞧熱鬧的人總算是明白了一二,原來這場架是因為爭風吃醋而引起的——
這時候陸景程手下的職員終于帶著酒店的人趕到,連忙將圍觀的眾人陸續請了出去。陸景程上任的第一場元旦舞會就這樣不歡而散。
商煜城想起方才的情景,只覺得拉著自己的這雙手讓她無比惡心,她使勁掙扎兩下,陸景程卻不肯松手。
“你放開她!”葉慎眼里卻見不得商煜城受罪,忍著傷上前,將陸景程的手臂猛地拉開。
葉慎被推得一閃身險些撞在后面的椅子上,他回過身來,怒瞪著葉慎和商煜城二人。
商煜城看也未看他,輕輕扶著葉慎的手臂,“你怎么樣?”
葉慎沒有理會她的問話,只滿臉悔之不及地看著商煜城,“對不起!我根本不該放你去找他——”
商煜城微微皺了皺眉,難道方才的事也叫葉慎瞧了去?
便是瞧見了,她也并沒有那么受傷——葉慎總該是了解的。
不管怎么樣,總是葉慎替她出頭的一番心意,她搖搖頭,“我沒事。”
葉慎卻似下定決心般,一把牽住她的手,“我帶你離開這里。”
葉慎這一舉動,頓時引得陸景程的臉色由紅變青,他憤恨地看著對面的二人,面色陰沉至極。
商煜城也覺得有些不妥,她抬頭看著他,“葉慎——”
這時候,冷卉卻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
“景程,你沒事吧?”
來人正是冷卉,她奔到陸景程身旁,剛緊張地詢問了一句,便看見陸景程臉上的傷,“呀!”她驚呼一聲,“你受傷了?”
商煜城輕蔑地看了冷卉一眼,轉開了眼睛。
葉慎見到此時的景象,終于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他吃驚地看了一眼冷卉,又看向商煜城。
他看到商煜城頭發散亂,再看陸景程那一副形容,還道陸景程對商煜城欲行不軌——原來這一場鬧劇的起因竟是一場誤會。
商煜城苦笑看著葉慎,搖了搖頭,扭頭目光犀利地掃過陸景程和冷卉。
葉慎一向善于察言觀色,此時沒了關心則亂的心情,幾乎瞬間就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雖然對陸景程來說,此事同樣惡劣,但是好在沒有讓商煜城牽扯其中,這讓葉慎松了口氣。
商煜城一刻也不想再面對陸景程和冷卉兩人,低聲對葉慎道,“我們走吧。”
葉慎冷冷地看了看陸景程,點了點頭。兩人剛一轉身,卻聽冷卉嬌聲喝道,“站住!”
冷卉這一系列的反應,讓商煜城著實有些看不懂,難道她吃準了自己不會將她的丑事公布于眾嗎?
商煜城站住腳步,扭頭看著她,目光冷冽至極。
冷卉卻并不怕她,一臉不忿地道,“葉先生大庭廣眾之下肆意傷人,難道眼里沒有王法嗎?”
商煜城突然明白了冷卉的心思。
如今冷家已近頹敗,冷卉絕不會甘心當一個敗落之家的小姐,情急之中便握住了陸景程這根救命稻草,而喝得半醉的陸景程正好與她干柴烈火,這才險些成就了好事。此時——便是她趁熱打鐵,向陸景程表露忠心的時候了。
看來今晚和陸景程是很難善了了——商煜城有些猶豫地看著陸景程。
且不管葉慎和自己如今走到了哪一步——她費了無數的心思在陸景程這一步棋中。如今冷氏已經不足為慮,只剩下陸景鵬還自在逍遙著,也許只需要不久的時間,她就能成功報仇——她該放棄嗎?
陸景程死死盯著商煜城,他的目光從未如此陌生,讓人望之膽寒。
商煜城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心里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煜城。”陸景程突然開口叫了一聲。
“你想做什么?”葉慎警惕地盯著他,將商煜城拉近自己。
陸景程并沒有看他,只對著商煜城冷冷道,“我們談談吧。”
商煜城猶豫了一下,只聽葉慎斷然道,“不行!”他看著陸景程,“有話就在這里說吧——”
“葉慎。”商煜城輕聲打斷他。
葉慎皺眉看向商煜城,卻見她微微搖搖頭,“沒關系。我去和他談談。”
“煜城!”葉慎壓低聲音,擔憂地道。
商煜城見他這幅神情,淡淡一笑,“你放心,絕不會有什么事的。”
葉慎猶豫了一下,沒有說話。
陸景程看見面前的兩人,只覺得刺眼而刺心,他忍不住脫口而出,“怎么,葉慎害怕我將煜城怎么樣嗎?”他看著商煜城冷笑道,“難道你不知道——她可是一個身手不凡的女人,不用說保護自己不在話下,就算出手傷人也毫無問題。”
這話一出口,葉慎和商煜城的臉色俱是一變,愣在了當地。
到底是哪里出了紕漏?商煜城看著面前滿眼怒意的陸景程飛快地想著,他又到底知道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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