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扭頭看向說話的人,只見來人著一身半新不舊,漿洗得干干凈凈的素藍松江細布直裰,黑色素面緙絲腰帶兩邊,各系了一個磨舊了的滾藍邊深綠色元寶荷包和一方田黃石小印,皮膚微黑,五短身材、方面大耳,樸實無華里透著格外的精明干練,往那一站,身姿沉穩。
此人帶著兩個手捧賬冊的精干隨從越眾而出,站在空地當中,朗聲對崔道遠道:“白珞的錢財來源陸某可以證明。”
崔道遠看著來人:“你是何人?”
“在下,路氏糧行當家人路易誠。”
嘉峪關。
一輛破舊平常的馬車在塵土飛楊的黃土路上緩緩而行,黃的風沙在車輪下揚起又緩緩的落下,如同一片黃霧籠罩了馬車的后半個車身。
車廂門上,半新不舊的青布門簾時不時的被風掀起一角,斜照的夕陽就從這一角窄窄的縫隙中,把金色的陽光灑入陰暗的車廂。
“大人,您為什么要讓路老板去給白大人作證呢?”花潛一邊駕著馬車,跟在慢悠悠的騎著馬走在前頭的,祝萬良派來帶路的人后面;
一邊困惑的小聲問著車廂里半瞇著眼睛,在搖晃顛簸的車廂中,靠在車壁上半睡半醒的柳之然。
“這有什么不對嗎?”柳之然不答反問,清朗低沉的聲音里并無一絲困意。
“大人,卑職說了,您可別生氣。”花潛舔舔嘴唇,小意道。
“嗯。”柳之然依舊半瞇著眼,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當作回答。
“大人,卑職您一共用了安排了四路人馬保白大人此次平安,第一路韓聰是路途上護衛白大人安全的,第二路蔡大人是公堂上護衛白大人安全的,還有皇上的嘉獎是第三路給白大人翻案的。卑職想,這三路安排用來保白大人五日無恙,已然足夠了,最后這路老板的安排,是不是有點多此一舉啊。”
柳之然當日派出韓聰的同時,還派了都察院專查貪墨官員賬務的做賬好手和幾個核查證物的能工巧匠去了路氏糧行。
在白珞還未到達蘭州城之前,這些都察院的做賬好手就日夜趕工,在路氏糧行偽造出了抽調三千多兩白銀給白珞的整套賬目,共計八本。
這八本賬目登寫完畢后,又送到了這幾個能工巧匠手里,用了一個通宵做舊墨跡紙張。
記得當時院史大人是這樣帶話給路老板的:“白珞最大的死穴不是擅自安置流民,而是銀兩來路不明,有貪墨之嫌。”
“你是這次供應給白珞糧食安置流民的糧商,由你出面說明銀兩來路,最為合理。而且,也只有你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配合我作假賬目。”
“此次審理白珞,若是蔡為舟能保住白珞,則你無需出面,若情況緊急,則你出面解釋清楚白珞銀兩來源,為他脫罪。”
其實花潛覺得大人頗費周章的安排路老板為白珞作證,實在是多此一舉。
就憑崔道遠那個莽夫,根本不可能有那個本事扛住蔡大人手段,逼得路老板現身。
可是,花潛轉而又想著,假若白珞的案子,真的到了路老板需要出面的那一步,那……
“你想說什么?”柳之然放松了肩膀,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靠在車壁上。
“可假若路老板真的出面的話,路老板和都察院的關系就浮出了水面,如此一來,祝萬良就可能會懷疑大人,那這樣會不會影響到我們這次的接頭呢?”花潛疑惑問。
“假若路老板真的出面了的話,祝萬良一定會十分警惕我這個路氏糧行的少東家,更何況我已經蓄意打探到了他們這么多的秘密,這種情況下,我們一定會被滅口無疑。”柳之然輕松的說,似乎全然沒有把有可能被滅口的危險放在心上。
花潛聞聽此言,更為困惑。
看來自家的大人很清醒的意識到了這樣安排的危險所在,那為什么還要為白珞安排路老板這樣的棋子以防萬一呢?
要知道,這樣做,白珞的安全是萬無一失了,可大人卻把自己的安危放在了刀尖之上,一旦路老板出面相救白珞,那么,他們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等待他們的將是可怕的毫無預警的滅殺。
想到這里,花潛不贊同的皺起眉頭。
“大人,您這樣太冒險了,為什么?”
在他心中,院史大人的安危高于一切。
而院史大人此舉,卻分明是把白珞的安危放在了自己之上。
花潛不明白院史大人為什么要這樣做,但在沒有得到大人的回答后,他便沉默的閉上了嘴。
他今日所問已經太多,對于一個暗衛來說,服從才是本職,他已經僭越了。
馬車陷入了一片寂靜,只有車輪“吱吱”的響聲回蕩在路上。
柳之然靜靜的合上了眼簾,長長的睫毛覆在了臉頰上,那雙犀利冷漠的眼眸合上以后,眉間的那道皺痕也不再那么明顯,這讓他的臉上少了三分陰郁,平添了一分溫潤。
為什么這樣做?柳之然也在心里問自己。
他知道自己從來都是利已的,除了自己人,他從未把不想干的人的利益死活放在心上過。
可是他與白珞只在安寧縣相處了短短不到半個月,甚至白珞直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名字。
如此淺淡的交情,按他以往的原則來說,白珞絕稱不上是自己人。
可他卻還是不顧自己的安危,為白珞安排了路老板這條退路。
甚至在做路老板這步棋的決定時,他完全沒有沒有過多的思考和考量,下意識的就發號了命令。
他俐落的為白珞安排了四路救兵,直到在心中反復盤算,都確定白珞將安然無恙后,這才放下心來思考自己應該如何應對動用了路老板后,自己這次任務可能會發生的變化。
在白珞的身上,他又一次,讓做走到了想前面。
只要是和白珞有關的事宜,他總是忘記了陰謀算計步步為營,沖動的就像一個十八歲的毛頭小子。
似乎自己每次這樣的例外都是因為白珞這個年輕貌美的男人,可是,他可以肯定自己絕無斷袖之癖。
一向冷靜理智的柳之然困惑,那自己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馬車在西北荒涼貧瘠的黃土上慢悠悠的行駛著,終于在夕陽完全下山以前,花潛看到了遠方的一片軍營和一座城墻。
據帶路人說,那是一個很小的關口,因地處于金塔縣附近的石廟子灣而聞名,故此關口又名石廟子灣關口,位于嘉峪關關隘向北方的延伸線上。
遠遠望去,石廟子灣口高大堅固的城門處在兩峰夾峙之咽,兩端的城墻與險峻山壁連為一體,此關口雖不如“河西第一隘口”的嘉峪關巍峨壯觀,但也算雄奇險峻了。
還沒到軍營近處,就有一隊輕騎遠遠的迎了上來。
帶路人在士兵面前晃了晃手中的一塊黑色令牌,那隊輕騎兵就沉默的掉頭,不快不慢的在前給他們帶路。
一隊人和一輛馬車,在風沙中慢慢的前行著,漸漸的消失在了漫漫黃土官道上。
夕陽終于落下,這道小小的關口陷入了秋夜的昏暗,而皎潔的月光灑落下來,給這雄奇的關口籠上了一層溫柔的輕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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