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占地千畝,待她終于找到宮門前,已是半個時辰過去。其間打量的目光無數,卻無一人上前遞傘,可見宮中人心之涼薄。
然當沈傾鸞渾身浸濕出了宮門,卻在通明的燈火之下瞧見那個高大的身影時,不論身上還是心中的寒意似乎都被吹散,只剩下暖意將她包裹其中。
這便是只有她才能在顧梟身上體會的溫度。
“不是還未向皇帝稟明回朝嗎?怎得來了這里?”沈傾鸞壓下自己想從身后環抱住他的沖動,而只是站到身邊,抬頭望他。
細密的雨水飄進眼中,讓她眼前迷蒙不清,疲累的脖頸也仰地酸疼,可為了離他稍近一些,她倒愿意仰頭去看。
就像這些年不論再累她都要提筆,畫山畫水寫詩寫情,一為練習,二為傾慕。渟州城那片難得的綠園之中藏著不少她的練筆,畫也好詩也罷,皆有他在。
顧梟將傘交到她手,又脫下自己的外袍俯身披在她身上,這才又重新將傘接過。
說不出放心不下的話,顧梟能作以回應的,這八年來大多都是沉默。
馬車停在離宮門有一段的巷中,趕車的仍是明顯不耐的周勤禮,沈傾鸞心下恍然,好似又回到了八年前。
可心境早已大不相同。
“咱們回哪兒去?”兀自上了馬車,沈傾鸞也沒和周勤禮打個招呼,將他忽略個徹底。
顧梟回了句“丞相府”,這便也隨她上去,留周勤禮心有郁悶地在外趕車,好幾次拐彎都沒慢下來。
拽著窗欞勉強坐穩,沈傾鸞心中暗笑周勤禮小孩脾氣,可一瞧對面巍然不動閉目養神的顧梟,原本牢牢抓著的手便微微松開。
正巧此時一個急轉,馬車向旁偏斜,沈傾鸞也就順勢往顧梟那頭偏了過去。
一陣顛簸中,沈傾鸞已經扒住了顧梟的肩膀,偏后者仍是無甚反應,倒讓沈傾鸞心中生出幾分挫敗來。
于是稍整衣衫,又坐了回去。
丞相府。
自離開玉浮樓回府,丞相便已歇下,著管事在門口等候,見三人來,便趕忙迎上。
“住處都已備好,三位隨老奴來吧。”
管事躬身先請,沈傾鸞正欲隨他過去,便聽顧梟冷聲道:“讓人備些熱水與姜湯。”
天色昏暗,管事并未瞧得清楚,此時被顧梟一提才見沈傾鸞發縷盡濕,當即認下準備不周的罪。
與婢子吩咐妥當,管事又請三人,這才都帶到了住處。
客院名宵闌,一院十屋,因丞相喜靜,幾乎不留客久居,是以整個宵闌苑不過住著他們三人。
丞相府慣常備著熱水,下人們動作不慢,待沈傾鸞拿好衣裳,幾人也正好抬水進來。
“這是膳房備著的驅寒湯藥,郡主喝著暖暖身。”婢子將木質托盤放在桌上,語調柔緩。
大央女子向來嬌柔,其中以皇都更甚,太傅夫人尚還在時,雖不對她過多約束,卻也時常教導她收斂鋒芒,以柔為美。沈傾鸞毫不懷疑若沈府一直安然,她定也是如眾多女子般恬靜和緩。
然如今性情變化,于她而言倒也灑脫。
“放那兒吧,我一會兒喝。”解開外袍放在架上,沈傾鸞這便要往屏風后去。然婢子放下藥碗卻亦步亦趨地跟著,卻讓她不得不停下腳步,轉頭吩咐道:“不需伺候,你且卻忙自己的事情。”
婢子垂首而立,“管事安排婢子來服侍郡主,除此之外,便沒旁的事情了。”
富家官家被伺候慣了,便大多覺得一些事情自己動手有失身份,沈傾鸞也聽說過宮里娘娘連個指甲也不會自己剪,陳相福里規矩多些也是常事。
然沈傾鸞在軍中這么些年,早不適應讓人伺候,此時只能給婢子另尋它事。
“宵闌苑里頭可有私設的小廚房?”她問。
“有,只是因久無居客,東西雖齊全,卻無多少食材。”
“那便去大廚房那邊拿吧,”沈傾鸞折返書案,提筆寫下幾樣,“替我準備這些,一會兒我自己做晚膳。”
婢子接過,卻頗有幾分忐忑之意,然還未等她開口阻攔沈傾鸞下廚的心思,便見人已經入了屏風后,只得作罷。
“對了,你如何稱呼?”外衫剛褪,沈傾鸞這才想起問她。
雖未見人,但只聞其聲便讓婢子恭敬行了一禮,可見丞相府規矩之嚴。
“婢子姓楊,名輕婉。”
“楊輕婉......”沈傾鸞念了一遍,轉而笑道:“倒也配你。”
婢子聞言微微一怔,隨后也揚起幾分笑意,“郡主謬贊,此名乃夫人所贈,字雖好,卻是婢子配不上才對。”
不欲和她爭辯相不相配的問題,沈傾鸞只一笑置之,而婢子亦是未言,只在離去時還眼角帶笑。
熱湯氤氳,正散了身上的寒氣,沈傾鸞將雙手搭在浴桶邊緣,一時間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楊輕婉在外輕輕叩門,連喚三聲,才讓她悠悠轉為清醒。
獻舞之前便先有沐浴,此時倒也不需太過仔細,沈傾鸞將頭發擦干便出了浴桶,長發垂落至腰,緊貼在纖瘦的背部。
沈崇向來不慣孩子,加之沈傾鸞也對習武興致頗足,便從小就跟在三哥后頭學。六年前一次大戰,她偷入編制全身而退,顧梟雖氣,卻總歸沒挨過她“苦苦哀求”,只能放任。
六年來她所經戰事無數,此時擦過玉肌之上大小傷痕,她還能回憶起戰況。
“小廚房里頭都準備妥當了,可郡主才剛沐浴,若再染一身煙塵,豈不麻煩?”楊輕婉在外道。
沈傾鸞穿好衣裳,自屏風后翩然走出一個少年郎,讓楊輕婉瞪大了眼睛。
她瞧著好笑,便上前輕挑起楊輕婉的下巴,啟唇便道:“小娘子看得癡了?”
自小生在丞相府,楊輕婉亦是墨守成規,哪里見過這樣的主子?當即退后一步跪拜下去,惶恐道:“郡主還需注重儀態,這男子衣物萬萬穿不得!”
瞧人緊張,沈傾鸞也不好繼續逗弄,只叫她先起來。
“這衣裳都是今日那位姓高的小公子去置辦的,可不是我故意為之。”
“那明日婢子便去告知管事,”說著又怕自己語氣略有強硬,只能再加一句:“這裝束在屋里穿便罷了,若讓旁人瞧見,指不定亂嚼舌根。”
沈傾鸞倒不在意,只擺擺手道了句“日后再說”,這便去了小廚房。
官家貴女不入后廚,這做飯的手藝,還是沈傾鸞在軍營里頭學的,算不得太好。可今日興致來了,她便也想做上一次。
至少她清楚顧梟的謹慎,在外是寧可自己烤些野味,也絕不吃客棧里頭的珍饈美食。
然當她將賣相還算過眼的菜肴裝進盒中,提著去顧梟屋前時,卻透過半掩的窗瞧見了里頭。
一身華服的美艷女子坐在顧梟身邊,正不急不緩地為他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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