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傾鸞幼時也曾隨兄長見過幾位組織中的領頭人,他們無一不是驚才絕艷之輩,在皇都中亦是頗具盛名。
高裕朗便是其一。
夜間從宵闌苑回去,楊輕婉還并未歸來,沈傾鸞從箱子底格里拿出一個銀質面具,又披了黑袍,這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丞相府。
酉時,夜幕籠罩,月光被掩蓋在層層黑云之中,星光更是不見一縷,沈傾鸞穿行在巷之中,一路無人發覺。
及至沈府側門,見著來回踱步的高裕朗,她的心里也稍稍放下幾分。
腳步無聲,待行到離他不遠處的樹下站定,高裕朗也察覺她的身影,略帶遲疑地望了過去。
“跟我走。”以男聲低低說了一句,沈傾鸞轉身便走,高裕朗稍作猶豫也跟了上去。
彎彎繞繞,去了一處荒廢的林園,沈傾鸞停下腳步回過身來,黑袍下只能瞧見那冰冷的面具。
“不知閣下是……”高裕朗問道。
哪怕經過了大半天的考慮,高裕朗還是沒法完全相信約自己一見的是沈崇的后人,因而帶著幾分戒備。
沈傾鸞也知他心中所想,從袖中拿出一個巧的玉牌,正是沈崇有年得了塊美玉,親手打磨雕刻,分別給了四個子女。
“高叔應當識得這玉牌。”她說著,便將玉牌朝前一遞。
沈崇當年得此玉,還是一次出游林中所拾,再加上自切割至完成并為假與人手,是以除了隨行身旁的沈夫人與高裕朗之外,也就只有收到玉牌的兄妹四人知曉。
以此證明自己的身份,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也好在她一直隨身帶著,如今不光表明身份,還能留下一份念想。
高裕朗手指摩挲著玉牌,細細撫過每一條曾親眼見過的刻痕,眼中已是微微泛紅。沈傾鸞知他已經打消疑慮,便道:“我是太傅第三子,沈跡風。”
她借的是三哥之名,無外乎女子身份不好行事,再加上沈傾鸞這個身份她不愿讓更多人知曉,也只能如此。
可高裕朗卻手中動作一頓,抬眸時一瞬驚詫,卻又被他掩藏到深處。
玉牌遞回,高裕朗俯身,朝沈傾鸞行了大禮,喚了句“少爺”。
沈傾鸞鼻尖一酸,恍惚記起八年前有一夜,她跟三哥偷跑到這荒園探險,正是被他抓了個正著。閃舞
那時他將被嚇哭的自己扛在肩頭,因不會說哄孩子的故事,便提起了沈崇對他的提拔。
“大人是帝師,而我籍籍無名,自然不能被他收為門徒。可因敬仰大人才華謀略,哪怕厚顏當個家仆,我也甘愿。”
月色清冷,他的聲音亦是一向漠然,但沈傾鸞卻知他一片誠心,絕不摻假。
當年沈府何等榮光?連外邦亦有學者慕名而來,可見聲名遠揚。然他的后果,卻實在潦草了些。
“我自貪玩不受管束,當年府中起火之前,我曾混入采買的下人之中偷溜出去,回來便是大火彌漫。”掩在袖袍中的手狠狠攥著,指甲嵌入掌心,卻不及仇恨帶給她的痛楚哪怕萬分之一。
“而我重返皇都,便是要為枉死的人報仇。”
一番話深藏恨意,讓高裕朗也為之心驚,但他尤是記著沈府滅門之前,沈崇給他的交代——不必掛懷,放任自流。
沈崇早已料定了自己的后果,也料定了皇帝的后果,因而他不需任何人為他報仇,皇帝總會咎由自取,將自己送上絕路。
可高裕朗知曉,他勸不動眼前這個人。
家破人亡,孑然孤立,此等仇怨絕不是一句“人固有一死”便能消磨。
權衡不過轉念之間,高裕朗便已決定孤注一擲,他對沈傾鸞說道:“少爺若有吩咐,在下定當萬死不辭。”
今日來尋高裕朗,沈傾鸞等得便是這句話,她略一點頭,就將心中打算透露三分。
“沈家只剩我一人,權勢甚少,雖得丞相大人相助,可我到底不能全然仰仗于他。再加之以我身份,如今只能活在暗處,我需要自己的人手。”
高裕朗會意,“大人之恩,我等日日不敢忘懷,而今少爺回了皇都,我等自該視少爺為主,任由少爺差遣。”
“那就有勞高叔了。”沈傾鸞回之一禮。
此后問及八年前的遭遇,她只說渾渾噩噩四處流浪,到如今才敢回來,至于丞相和顧梟,她亦是隨口一提。
這么聊了半個多時辰,高裕朗也知她隱瞞頗多,在她要走時沒忍住問了一句:“少爺可曾記得,幼時還是在下教的少爺練功習武?”
沈傾鸞微微一愣。幼時記憶不甚清晰,可似乎從記事時起,高裕朗便在府中。
大哥二哥年長她太多,唯有三哥與她相仿,性情也一般地不服管教。而孟夫人性子溫和,管不住他們,干脆讓沈崇找了人來,連同管束與習文練武一同包攬。
這人便是高裕朗。
“我記得,”沈傾鸞語氣也稍柔了些,“高叔與我雖無血緣之親,但我一直將高叔當成親近的長輩。”
“可在下看來,卻并非如此。”
目光在她腰間玉牌上停留片刻,終是轉到那張面具之上,“若真當作親近之人,那少爺又何必頗多隱瞞?”
沈傾鸞一驚,還以為他是知曉了自己并非沈跡風。可她未露真聲真容,怎會讓他瞧出破綻?
心中幾經思量,也只能想到面具上去,便又扯了個謊。“八年前我闖過火海,雖未能進入幾步,可臉上還是燒傷地厲害。拿面具遮著,也是不想嚇著旁人。”
“真是如此?”高裕朗沒信她。
沈傾鸞只得長長一嘆,“父親信任皇帝,教他道理,助他上位,殫盡竭力,最后還不是信錯了人,落得滅門還背上罵名?”
“高叔,不是我不愿信你,而是此番我焚舟破釜,錯信一點,便是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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