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說服田氏,兩人出了門去,記著田氏的囑托,特意往東邊繞過村子,免得被老朱婆瞧見,誰知竟和老朱婆的孫子東財撞上了。
崔稚連道糟糕,但見東財轉頭要跑,立時將他喊住,“東財打哪來,往哪去啊?怎么見了人就跑?”
東財能不跑嗎?昨日自家婆才上人家鬧過事,被人吐沫星子和石子砸了回來,臉上劃破了好幾道,膝蓋骨還磕著了,躺著罵了一夜。
今日他是被婆攆出來替她找拄棍的,拄棍沒找著,竟然遇見魏家人了。
東財還是想跑,剛邁開步子,就聽身后一聲喝,“站住!過來!”
這一聲喝比他爹都厲害,東財不敢跑,哆哆嗦嗦地走過去,“木子哥,翠枝......姐。”
魏銘沒把老朱婆放眼里,不過崔稚不喜老朱婆嘴臉,嚇唬一下東財,別讓他去老朱婆臉前亂說話,也好。
崔稚這副身板,也就比東財高半捺,但她偏偏仰著下巴打量東財,直把東財看得不停索脖子,才一副痞子腔調道,“叫我一聲姐,姐就教教你,少說話,最好不說話,懂不?!”
真一個活靈活現的地痞!魏銘懷疑她說得那個主播活計,是不是類似于掮客,也就是托兒。
不然她裝模作樣,怎么信手拈來呢?
東財被嚇得不輕,使勁抿著嘴。盡管魏銘對東財印象不深,也還是從他這樣子想起來,他上一世少言寡語的很,做事也沒出頭拔尖過,從不似他祖母和爹娘一樣損人利己。
“罷了,你走吧。”崔稚還沒嚇唬夠,就聽魏銘發了話。
她回頭看了魏銘一眼,魏銘這才意識到自己逾越了,他趕緊補了一句,“東財記著翠枝的話。”
說完又勸了崔稚,“不早了。”
崔稚見東財直點頭,哼了一聲,才道,“走吧!”
話音沒落,東財就跑沒了影。
兩人重新上路,路上行人不少,都趁著太陽沒高升趕路。兩個人緊趕慢趕,到縣城的時候,渾身是汗,水囊也空了。
這年頭喝口水都要錢,幸而田氏多塞了不少銅板給兩人喝水用,兩人找了個茶攤,賣了兩碗茶葉末沖出來的茶,咕嚕咕嚕飲盡,這才去了藥材鋪子。
安丘縣不大,在崔稚眼里,就跟個鎮子差不多,加之年景不好,街上蕭索寥落,兩人找了半天,才發現一家開門的藥鋪。
藥這玩意又不能當飯吃,藥價算不得貴。崔稚買了少許大黃,又問了小兒吃陳米中毒當如何,藥鋪的掌柜便抓了副藥來,崔稚看著有黃連、黃芪,其他草木根莖的藥也識不得,問了價錢,也就買得一副,思量一下,掏出家里帶出來的鹽袋來,問:“用鹽抵成不?!”
掌柜愣了一下,當即收起藥來,“沒錢便罷!說什么拿鹽抵?這年頭遍地都是鹽!走走走!”
說話就要轟人,魏銘趕忙擋了崔稚,將錢袋掏了出來,掌柜這才哼了一聲,收了錢遞了藥,“有錢還說用鹽抵,戲弄人呢?死丫頭片子!”
崔稚瞥了他兩眼,沒說話,出了門去,仰頭看門匾,“貴生藥鋪,我記著了。”
魏銘勸她別生氣,她道當然不生氣,又來了精神,“咱們當務之急,是去驛站客棧這種地方看看,有沒有南貨北賣的!”
這倒是不錯,魏銘倒也不急,畢竟他們手里只有一袋鹽,此番能探到路就不錯了。
魏銘對縣城當然熟悉,當年一路舉業,沒少來此。他帶著崔稚尋到附近的一家客棧,客棧已經停業,兩人又往前走,還沒到下一家,卻走到了曾經那位同窗家所在的巷口。
魏銘不經意往巷口看去,正瞧見一人拿著竹簍往巷口走來。
他不禁訝然,可不是那位同窗?只是沒想到才十二三的模樣!
此人叫溫傳,家里都是做木匠活的,他行三,上面兩個哥哥手藝都不錯,這才有錢供他讀書,魏銘和他正是同在縣學讀書,又同年中了秀才。
“木子,你認識這城里小男孩?”崔稚問。
“看著面熟,許是見過。”
“哦!那正好問問他,城里開門的客棧還有哪些家,免得滿街跑,腳都磨破了。”崔稚轉著腳脖子,往路邊的石牙上一坐。
魏銘笑了,他也正好想和這位故人說上兩句。
溫傳還是老樣子,走著路背著書,待看見他時,已經到眼前了,“哎,嚇我一跳!”
“敢問這位兄弟,可知道近來有無江南的糧商來縣里?”
“咦?”溫傳睜大眼睛瞧他,“你怎么知道有糧商?不對,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魏銘簡直要笑了,“看來兄弟是知道有江南的糧商來了。”
溫傳眨巴眨巴眼,“我說了嗎?”
原來十二歲的溫傳還有這樣一面,委實讓人想不到他后來的人生際遇,和現在南轅北轍。
上一世溫傳同他一起中了秀才,他十八歲,溫傳二十歲,都到了要成親的年紀。他家中貧寒,年歲也不太急。倒是溫傳家中父兄得力,經營頗善,看中他的人家不少。
他父母為他看中一家,相看過那家姑娘,誰知溫傳知道了,在家中大鬧,阻止定親。他爹將他打了一頓,這事也傳到了女方家中。
本來鬧得不愉快,親事也就作罷了。正當時,溫傳的長兄得了急癥,沒多久人便沒了,確實不適合議親。只是過了一年,那女家又去溫傳家中提及結親一事,溫家猶豫,那女家便兩次三番找上門去,溫傳出面表態堅決,誰知那家說他不允親,實則是與寡嫂不明不白!扭頭就直接告到了教諭處,必要教諭革除溫傳功名!
桂教諭最是惜才,不能就憑著一家之言斷定此事,便去到溫家問明情況,然而他只是提了一句,還沒上門,溫傳的寡嫂便吞了耗子藥,自盡了。
溫傳大受打擊,葬了寡嫂,便離家出走,再沒回來。
魏銘記得,還是后來他收復興朝失地,打仗途中見到了出走溫傳。溫傳沒再讀書,也不肯再做學問,隱姓埋名在一山腳務了一輩子農......
魏銘想起前世之事,兀自感慨,不知何時崔稚已經走上前來,仰著頭問他,“我仿佛聽見江南的糧商?”
她耳朵真尖,魏銘頷首,“正是。”
崔稚立時跟打了雞血似得,問溫傳,“小兄弟,江南的糧商在哪呀?”
說完才想起來自己這個小孩樣,叫人家小兄弟好像不對。
“額,大兄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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