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廳里坐滿了人,多數人臉上都帶著喜色,也有幾人面露擔憂。
一人道:“咱們拒不交出學田,要是那個桂訓導告到了衙門,縣衙的人把咱們抓走怎么辦?”
桂志育要收走部分田地,各家都要讓出一成的地還給縣學,但是劉家不愿意,他們家包下的地最多,讓出一成可少了不少受益。
劉灃同跟他爹商量了一番,拉著五家一起,誰都不許把學田讓出去,這樣一來,縣學就是想抓一家殺雞儆猴,也抓不出來。
只是劉家頭鐵敢這么做,有兩家膽小的,見著把桂志育拒之門外,不免害怕。
劉灃同的父親劉明吉聽了那人的疑惑,不以為意,道:“怕什么?咱們給縣學種地,又不是不交糧,犯什么法了?這幾十畝學田咱們種了多少年了?憑什么說收走就收走?地里可是咱們的心血!”
劉明吉說完,劉灃同見有兩家人還是怕,道:“咱們五家人連同下面的佃戶,算起來上百口人靠著學田吃飯,他們今天要每家收回一成的田,若是撕開了這個口子,往后還不得把咱們手里的田全都收走?!那咱們這上百口人,靠什么吃飯?!”
他這么說,另一家的男人道:“話是這么說不錯,但是不是咱們交的糧食太少了,所以縣學才想收回去?今年沒災荒,確實也該多交點的,咱們又不是沒收到糧食......”
“伯父慎言!”
劉灃同立時截斷了那人的話,“連著兩年災荒,地里不僅不出糧食,也得不到休養,今年哪里收成好了?伯父要是覺得你家的地收成好,大可以分給我們幾家一些,交到縣學倒是顯得我們幾家作奸似得!”
這話說得甚是不講理,今歲收成多少大家心知肚明,但是劉家不愿意交這么多,之前就是劉家張羅著大家都不要多交,現在又說了這等話,將那家人架在火上烤,只把那家人說得偃旗息鼓。
到底不好他們自己挑頭多交糧食,把其他人家都得罪了。
趙王滸家也在這五家之內,他爹更是干脆道:“咱們就咬準這么交,不然今年多交了,明年少交,縣學該來找了!打死也沒有糧,縣學要是強收糧收田,我就放狗!”
昨天桂志育去他家的時候,就被趙家養的一院子大狼狗嚇了一跳。趙家的狗一個個半人高,都不栓鏈子,桂志育剛到門口就被這群狗齊齊吼叫,他連趙家人的面都沒見著,便被嚇得走開了。
眾人都知道這事,當下聽得笑起來。
“窮書生,沒見過錢,當了個訓導就像掉金庫里!美得他!”趙王滸早就煩了桂志育,嫌棄他規矩緊,束得人難受。
“所以咱們可要齊心,別讓他得逞!”劉灃同挨個看向眾人,尤其把那猶猶豫豫的兩家著意看了兩眼,“若是誰家那里被撕開了豁子,其他幾家可就不客氣了!這可是咱們上百口人的飯碗!”
他又是拉攏又是威脅,更有趙王滸父子力挺劉家的主意,旁人也不敢說什么,都散了去。
劉灃同瞧著眾人都走了,得意起來,跟在他爹身后,“咱們把這幾家全都拉住了,縣學也不能怎么樣!”
劉明吉“嗯”了一聲,看了他一眼,“你在縣學沒事吧?那個桂志育會不會對你怎么樣?”
“怎么會?”劉灃同不屑地笑笑,“桂志育就是個紙老虎,看著厲害罷了!況且兒子的學問不是弄虛作假,他還能將我罰出縣學?無非是近來多守著規矩而已!”
劉明吉嘆了一氣,看向劉氏宗族的方向,“要是你還在宗學讀書就好了!”他說這事,瞥了劉灃同一眼,“你說你當時怎么這么氣盛,還想同劉春江過不去!他是宗家嫡子,你能把他拉下去嗎?!”
說到這個,劉灃同臉色冷了幾分,眼中露出恨意。
“他是宗家嫡子就能處處逞能了?要不是我當時太心急,讓人瞧見露了馬腳,我就能把他這個案首給拉下去,至少讓劉家人都看不上他!爹可別忘了,他們宗家上一個案首,可是個縱火狎妓的玩意!最后死在了獄里!就是因為那個劉許,咱們才被宗家拖到了這莊子上來!不然在縣城能混得更好!”
劉灃同和劉春江年紀仿佛,兩人都自小聰穎,一起在族里上學,但在劉灃同看來,劉春江因為出身宗家,處處占盡天時地利,他想把劉春江搞臭,只可惜竟被抓了馬腳轟出了宗學。
劉明吉揮揮手,不想聽他多言,“你就同你公一樣!跟宗家爭什么?咱們就是個分支,能依著宗家這顆大樹不好嗎?”
他這么說,劉灃同并不聽,“就是因為爹這樣想,咱們家才過得不自在!現在公糊糊涂涂,還想著搬回城里,不要跟宗家一道過下去!誰家還沒有分宗的時候?等我考上舉人,咱家就和宗家分,到時候爹可得聽公的!”
他拿出祖父壓他爹,又說考上舉人的話,劉明吉也沒什么說的。
劉明吉也想分宗,想想自家那個滿嘴胡話的老爹,覺得就這么和宗家一個莊子住著,心里不踏實,不踏實……
包出去的學田成了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
桂志育沒想到,魏銘倒是想到了,只是沒想到一畝地都沒收回來,他同桂志育道:“此事還需得縣尊出面。”
“縣尊不日就要啟程,怎會還有時間管此事?”桂志育不免憂慮。
魏銘勸他,“不需縣尊多費心,只要下一道令,讓縣衙的吏員協助縣學丈量學田即可。”
“丈量學田?”
魏銘點點頭,“學田在這些人家手里,難說不被私自侵占,學生之前走訪了幾處,就有這等現象。若能得縣尊下令丈量學田,那些人家必然害怕,也就愿意同縣學合作交出部分學田了。”
他言罷,桂志育拊掌稱善,同魏銘道:“沒想到魏生真懂錢糧之事!”
他這句禁不住夸完,忽的又嚴肅起來,“不過你還是要以學業為重,先生說句不好聽的,若是道試名次太后或者甚至落下了榜,你這名頭可就難看了。尤其近來我看你心思都在此事上,這固然是為縣學,但你自己的學業,旁人幫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靜下心來讀書才好。”
這一番嚴厲的訓導,將魏銘訓得恍惚了一下,一時怔住,不知該如何作答。
前世,每每有學生進學不專心之時,先生就是這般嚴肅訓誡,不論親疏,一概嚴格要求,有做的不當之處,訓誡不留情面。
先生就是先生,一點都沒變!
魏銘心頭一陣動蕩,回神看到桂志育嚴肅又怕傷到了他的眼神,鄭重鞠了一躬,“學生受教了。”
桂志育松了口氣,魏銘看著,心下安然。
這一世很多事變了,很多事卻還保留著,這是他所希望的。他不愿因為逆天改命,拋棄前世唯有的幾分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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