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水是安丘縣城附近最偏僻的一條河,河水流的頗急,河內更有暗流涌動。
漠水旁的村落流傳著水里有水鬼的說法,不讓孩子們到漠水里游玩,崔稚幾人趕到的時候,漠水河畔廖無人煙。
傳話的小乞丐帶著他們找到了乞丐六虎,六虎一見他們幾個都來了,趕忙指著遠處道:“那個韋慎沿著河邊一直走,時不時愣上一大會子,剛才還有個村人上前問他要干嘛,他不肯說,一直走。村人說水里有水鬼,得離遠點,他說那更好。村人罵他有病就走了。”
“那他到底要不要跳啊?”
崔稚先聽著韋慎要跳河,嚇了一大跳,和眾人一道套了個馬車就來了,一路催著趕緊,想著好歹是條人命。
可韋慎沒跳,只是站在河邊一動不動,崔稚不禁疑惑他是真要跳河,還是作戲。
“定然是作戲!”宋糧興對韋慎完全不留情面,“說不定又是苦情的戲碼!我就在這看著,看他敢不敢跳!”
說完頓了一下,立時又道:“就算跳,說不定也知道咱們在這,跳給咱們看!”
他這么一說,崔稚琢磨道:“也許他早就發現有人盯梢,眼下做的都是給咱們看得,也不一定。”
宋糧興簡直要拉了眾人,“我看咱們回去好了,韋慎是必然不會跳的!”
宋標不免摸不著頭腦,盯著韋慎縮著的背影,“他到底要干嘛?”
這幾天,韋慎都怪極了。難道都是唐掌柜教他的招數?
“他干什么,咱們都管不著!”宋糧興不準備給韋慎任何機會。
崔稚已經邁出了腳步,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人身上不值得。
唐掌柜要用韋慎這桿槍如何出招,他們就等著接招就好了。
眾人擔驚受怕一場,眼下見著韋慎只是站在河邊,不免都生了氣,擰頭要走。
正此時,魏銘忽的叫住了眾人,“等下!”
眾人意外回頭看去,只見韋慎彎下腰來,不知從哪取出來一根繩子,將岸邊一塊大石緊緊綁住,繩子的另一頭綁住了自己的腰,勒得緊緊的。
眾人皆莫名,崔稚疑問,“他是要栓了繩子跳河,萬一沒人救他,便順著繩子爬上來?”
魏銘無奈地瞥了她一眼,“我以為不是。”
“那是?”
崔稚還沒問完,就見韋慎忽的抱起了那石頭來。
宋氏父子還有些不明白他要作甚,崔稚卻倒吸一口冷氣。
說時遲那時快,魏銘一個箭步沖了出去,而那韋慎使出全身的力氣,將石頭狠狠扔進了河里。
隨著石頭拋入河里的,還有韋慎彎曲到從未挺直的身體。
撲通一聲,猶如水鬼現世。
漫天的水花中,大石與人消失無影。
全身被河水包裹的那一刻,韋慎好像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身體的舒展。
那天,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前去宋氏辭行。
唐掌柜想讓他當耳目,想讓他挖掘宋氏和高矮生的秘密。他說他不行,不可能做到,可唐掌柜不聽,拿他一家老小當威脅。
當年他不愿意背棄師門,唐掌柜便給他使了那樣逼迫的手段,而現在,唐掌柜連使手段都覺得多余了,直接將他一家老小抓到屋中,威脅他。
他不答應,能行嗎?
可他若是答應,就要在宋氏做耳目!他不想做耳目,雖說宋標讓他回到宋氏,有奚落他的意思。可是在街頭他差點被燙死的時候,宋標沒有不管他!
他當年做出那樣的事情,還怕奚落、嗤笑嗎?
但是若是讓他再背叛一次宋氏,他不敢,不能,下不去手。
他思慮了一晚,只想到一個辦法——他辭了這個工,離開宋氏,這樣唐掌柜就逼迫不到他了!
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唐掌柜竟然得知他辭工,直接綁走了他的兒子!
揚言不回宋氏,就斷他兒子一只手!
韋慎跪在地上磕頭,被灰土迷了眼,他來不及擦拭,任由眼中滲出眼淚,苦苦哀求唐掌柜的人,卻連唐掌柜的面都沒見到。
唐掌柜讓人傳話,“你韋慎當了婊子,還要什么牌坊?!別說什么良心不良心,當年宋老爺子死的時候你沒要良心,現在也別提!沒人會信!宋家的人更不會信!老實回宋氏,你兒子自然有命,不然等著給他收尸!”
當晚韋慎沒有睡著,妻子和兒媳抱著孫在在他身前哭,小孫子的嗓子哭啞了,妻子道:“唐掌柜肯定敢要我兒的命!我兒若是死了,這一家人怎么辦?!”
兒媳更是差點暈厥,“報官成嗎?”
妻子一巴掌打到她背上,“你懂什么?!十香樓通著鄔家,通著官府呀!咱們都是平頭老百姓,怎么跟他們打官司?!”
兒媳張口結舌,眼淚流個不停。
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
韋慎看著哭作一團家中女人,更不知道怎么辦了。
一整夜沒合眼。
唐掌柜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他只能又往宋氏酒樓去,他說想再干幾天工,宋標一下就問到他,是不是兒子丟了!
宋標是想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他怎么敢說?!唐掌柜綁了他兒子的意思,就是讓他說給宋家人聽!
韋慎沒看過兵書,可苦肉計他知道。不管是或者不是,他不能說,不能順著唐掌柜的意思!
況且他沒臉說,宋標說不定早就識破了唐掌柜的計策,根本不會信!
那他說不說有什么意義?
但是就這么捱下去,捱到半個月后,他聽不到消息,早晚唐掌柜得要了他兒的命!
還不如他去死!
對,他去死!
韋慎一下知道該怎么辦了,告了假,走向了漠水邊。
只有他死了,這些事就一了百了。沒了他,唐掌柜再不能威脅著要弄死他兒子。
唐掌柜想逼迫他榨干他的最后一絲用處,他知道自己被榨干后,不過實在這個世界上茍活,更是如同過街老鼠一般在污水溝里活著。
還不如死了干凈。
所以他必須得死,不能有一點生還的機會!
必須不能活。
漠水還有著由春入夏最后一絲涼意,韋慎在這一抹涼意中,感到了死后的清靜。
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想了。
一切都干凈了!
河水呼啦啦涌進他的口鼻,他嗆得難受,憑著最后的意志,他讓自己不去掙扎
正此時,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接著,更多的手拉住了他!
韋慎睜開眼睛,河水將他的眼沖的酸澀難忍,而那一雙雙手將他和那塊石頭割開,石頭沉了底,而他上了岸
“沒想到你連死都不怕了”宋標失魂落魄地坐在他身邊。
不僅宋標,宋糧興和崔稚也怔怔發呆。
魏銘將自己衣裳脫了,擰干披到了濕淋淋的崔稚身上。
崔稚還在發呆,指著韋慎問他,“你都敢腰上栓了石頭跳河,你有什么苦處為何不說?”
她不禁后怕,她和宋糧興都一致以為韋慎是在唐掌柜的支使下作戲。
誰想到
韋慎苦著臉笑不出來,顯然不知道沒死成又該如何活下去。
魏銘看了他一眼,“既然死不了,還是說了吧。興許比起跳河自盡,還有更好的法子。”
韋慎怔了一怔,宋標恨恨嚷了他,“死都不怕,還怕什么?!哪怕把逼你的人捅死,你再死,也算沒白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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