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夜,皇甫家的男兒在外征戰,家中的歡笑瞬間如同被冰封一般,連愛笑愛鬧的小輩們,都規規矩矩地守在家中。
男孩子扎馬步、識大字、背兵書,姑娘家跟著祖母、母親、嬸娘、伯母在家制衣、納鞋、禮佛。
下人也沒了平日來的自由散漫,闔府上下忽然變得井井有條。
崔稚感到從未有過的緊張,一直追問魏銘,“這真是一場沒有記錄的小仗嗎?”
能上報朝廷的仗要么倭寇數量眾多,要么我方死傷慘重,魏銘不記得八月里的安東衛所的戰事。若不是神火箭溜的原因,他翻看過這個年份附近的戰事,只怕更無可知曉。
他試著安慰崔稚,可皇甫家一反常態的戰爭氣氛過于濃厚。皇甫百戶不過是衛所里一個普通的百戶,衛所有多少千戶、多少百戶、還有上千的軍戶人家,這些人家都同皇甫家一樣,戰事一來,立刻進入警備。
他們都沒有前世記憶,他們只有對未知的恐懼。
魏銘不再多言,背著手望著衛所上的一片藍天。
崔稚合十默念,“愿世界和平。”
到了黃昏時分,城里有了絲絲松懈,皇甫夫人派不參與戰事的皇甫騰出去探消息,葛香蘭護著肚子緊張地握緊皇甫騰的手,皇甫騰朝她頷首遞去安慰,匆匆離了去,不多時便返了回來。
他滿臉是笑,“沒事了!爹和兄長們還沒到倭寇上岸的地方,前方就傳了消息,倭寇已經剿滅了!再過兩個時辰,就該回來了!”
“阿彌陀佛!”皇甫家的女眷齊齊念了聲佛,聲音整齊得如同練過一樣。
崔稚想笑又笑不出來,哼哼兩句抓了魏銘的袖子,小聲問,“魏大人你以前在外打仗,你夫人和孩子也在家里念佛吧?”
魏銘一怔。
只怕從來沒有過這一天......
“我不知道。”他淡淡道。
崔稚瞪大了眼,疑問地仰著腦袋看他。
不知道?這是什么答案?
崔稚從沒聽他提及過后來的家事,既沒有提過夫人,也沒有提過子女。難不成他是個四十六歲的老光棍?在古代,那還挺可怕的吧?
不過她又否定了自己。
魏大人剛才說得是“不知道”,不是“沒有”,肯定是有夫人,但是......
她松了他的袖子,試探地問:“魏大人,你與夫人是不是夫妻相隔太久,之間不太和諧呀?”
話音一落,他就轉頭看了過來。
他神色淡淡,目光卻銳利,掃在崔稚身上,崔稚卻恨不能捂了嘴。
人家從不提及,就是不想說的意思嗎?
她這是哪里冒出一股八卦之心,非得要問?這下好了,肯定是踩雷了!
她想說句什么,可魏大人卻看住了她。
崔稚一抖。
魏大人的眼神何時變得這么深沉難辨了?怎么看人的眼神像是強光燈,派出所的那種,她懷疑自己下一秒要交代了......
不過話說,魏大人睫毛好長哦,眼睛也挺大誒,用的是卡姿蘭大眼睛嗎......?
咳!怎么越跑越遠了?!
崔稚在卡姿蘭大眼睛強光燈下,瑟縮著要岔開話題,不想魏大人突然錯開了目光。
崔稚大松一口氣,蒼蠅式搓了搓手,剛要說一句啥,然后鉆進皇甫夫人胳肢窩里去,可魏大人卻先開了口。
“你呢?始終沒成親嗎?為何?”
崔稚是說過她沒結婚的,至于為何,她道:“結婚這事我是隨緣的。但我沒有碰見過有緣人。”她聳聳肩,“我不知道為何,我談戀愛總是沒感覺,三個前男友都談了半年就散了。唉......”
“前男友是定親的?”崔稚不太同魏銘說這方面的事,他有些迷惑,猜道。
“前男友么,沒有定過親,但是比咱們大興定親的還親密些。”崔稚呵呵笑,在古代時間長了,說這個還有點不好意思。
但魏大人非要追問下去,“比如?”
比如什么?比如多親密?
崔稚咽了口吐沫,親親抱抱舉高高?
魏大人會不會覺得她尺度太大了!
“咳!”崔稚轉頭就跑,“皇甫夫人好像叫我了!”
她一溜煙跑沒了影,魏銘朝著她離去的方向,看了許久。
天擦黑的時候,皇甫家的男人們全回來了,皇甫夫人挨個拉著手打量,拉到皇甫百戶,百戶反握了她的手哈哈大笑,“連倭寇都沒見著,就撤回來了!毛都沒掉一根!”
皇甫夫人連連念佛,一家老少并魏銘和崔稚進了屋子,才正經說起了這事。
“來的船倒是不少,六七條船,怎么也得近百人。指揮使這才要出動五個百戶所應戰。誰想到這倭寇下船倒快,到了岸上就迷起來,四散亂跑,再跑也跑不出咱們的地界不是?把幾條要道都堵了,村里山上也搜了,搜出來六七十人。一日一夜的工夫,再跑遠也不可能了。”
皇甫百戶悶了一大口茶,“都是些小倭人,沒頭蒼蠅亂撞,不足為懼。”
皇甫夫人卻道:“再是沒頭蒼蠅,架不住一伙一伙來攪弄。唉,日子又不好過了。”
她感嘆,皇甫百戶要勸一句“軍戶人家哪有怕打仗的”,就聽一旁魏銘問道:“六七條船,就六七十人?”
“是啊!”皇甫百戶道:“這伙倭賊有錢啊,搞這么多船!”
魏銘皺起眉頭來,皇甫飛道:“我看也沒怎么有錢,一個個瘦溜溜的!”
“那怎么這么多船?”皇甫騰莫名。
皇甫百戶抱了胳膊,皇甫家的兄弟們也都思索起來,皇甫大哥試著道:“會不會還有逃竄的?”
“不會吧,咱們的人都掃到城西三十里了。倭寇上了岸大都暈頭轉向,有幾個能跑這么遠?”
“也是,能跑能藏的地方都查了,村里都問了個遍。有兩個村子還是進過倭寇的,仇多大都說不清了,他們都說沒見,那就是真沒見......”
話沒說完,魏銘忽得起了身,他所坐的交椅咣當一聲倒在地上。
眾人皆嚇了一跳。
“魏生怎么了?”皇甫百戶連忙問。
魏銘臉色鐵青,“那兩個村子有人包庇,倭寇竄到安丘去了!”
皇甫一家震驚又莫名,相互對著訝異的眼神。
崔稚卻一下捂住了嘴巴。
難怪魏銘說他有什么要緊事總也想不起來!
倭寇......安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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