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入竹院讀書的學生,至少也是秀才,但也不乏有一些舉子前來進學。
平日里先生講壇開課是其次,自學才是主要,竹院的學生有不明之處便去先生處討教,因為不論是秀才出身還是舉子出身,同在一處學習。
新入學的學生經過先生的考較,原本只是隨意為之,后來發展成為須得經過三位先生的考問,所說之言,必得得到先生和同庠共同的認可,若有些不服的學生,現場論上一番,也是有的。
孟中亭說他當時被問得面紅耳赤,最終是山長葉勇曲開口,說他不過是新晉的秀才,不應過多苛求,才勉強通過。
孟中亭說其此事,頗有些抹不開面子,“......似去年入學的那位沈生,便得了同庠的信服,但他所提問題,也甚至難答。”
“又是那個姓沈的......”鄔梨沒什么好氣,見孟中亭一副被打擊到的樣子,忙道:“雖說同為秀才,可他是什么年紀,你是什么年紀?他若真是有本事,何不直接去秋闈,倒在這讀書。”
孟中亭今歲才十三,同魏銘一樣,但沈攀已經二十了。
魏銘在旁連連點頭,見孟中亭仍舊面露猶疑,忽然想到崔稚之前說,他這般重生科舉,把原本屬于孟中亭的案首之位全都搶了,沒有案首之位也就罷了,卻免不得打擊了孟中亭。
看孟中亭這個樣子,顯然是被自己打擊到了,再來了這高手如云的竹院,又是一番打擊。
怪不得那丫頭每次提起孟中亭,就是一副憐惜神情。
畢竟孟中亭還小......
魏銘這一把年紀,當然不會把小孩子當回事,當下把不相干的一拋,也同鄔梨一道勸他。
“那沈攀出言極不客氣,想來也是怕你掠去他的風頭,所以故意出難題作為干擾,你不應放在心上,好男兒志存高遠,不必在乎一時成敗。”
魏銘說這話,像極了孟中亭的母親教導他的言語。
他不禁抬頭看向魏銘,忽覺自己童試敗給這樣的人,并無不光彩之處!
四哥孟中亮笑話他敗給了鄉野小子,但說到底,竹院還不是將孟中亮拒在門外!而他至少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這里!
孟中亭深吸一氣,心中定了幾分,細細同魏銘和鄔梨說起他初初被考較的情形。
邀酒大會第三日,魏銘在山上終于見到了酒醒的各位。
葉侍郎年紀大了,早就不再管事,書院托給兒子葉勇曲。葉勇曲也是兩榜進士出身,這次考較的三位先生里,就算他一個。
除了葉勇曲,還有一位滕先生,是位老舉人,他只考過一次春闈,名落孫山之后,對朝政也提不起興致,見著朝野紛亂,無治國之能臣,便來到揚州追隨葉侍郎。他雖然是舉人,但論學問,完全不在葉勇曲之下,且講課深入淺出又不乏見地,書院學子對他十分敬重。
最后還有一位先生,姓錢名同。魏銘在此見到他深覺奇怪,錢同可是后面浙黨的骨干之一,沒想到還在竹院任過先生。
錢同倒是進士出身,但卻是個同進士。
給如夫人洗腳,賜同進士出身。
正經進士看同進士,還是有些瞧不起的。但錢同后面會用實力證明,他這個同進士,也照樣把官做的風風光光。
這些人都是魏銘曾經幾乎沒見過、只聽說過的人,如今以這等面貌見到,說不出的有趣。
他兀自思前又想后,直到被鄔梨拽了一把,才回過神來,他聽鄔梨道:“先生讓你我二人各自尋個座位,要開考了!”
孟中亭偷偷朝他們招手,孟中亭的兩側,正好各空了個位置。
三位先生在最上,兩邊還有幾位先生打扮的年輕男子,接著往下每排六桌,近二十排都是學生。不過這還只是竹院的一部分學生,竹院考慮教舍有限,開了錯時上課制,還有一半的人今日并不上課。
魏銘和鄔梨往孟中亭處去了,立時便有學子道:“哦!倒是巧了,這三位都是山東遠道而來的客人呢!”
他把“山東”和“客人”咬的重,一眾學子都竊竊地笑了起來。更有甚者低聲道:“也沒什么好笑的,畢竟人家到時候考北卷,樂得清閑自在,咱們考南卷,幾多艱辛。”
大興朝按照地域發展的不平衡,科舉也南北分開排名取中,更有一些偏遠地區,報考人數并不多,分配的取中名額卻是不少。
相比之下,江南地區學業發展興盛,書院林立,學子的學問也普遍比其他地區高,同等學問的情形下,在北地或者偏遠地區極可能取中,到了南方卻大概與高中擦肩而過了。
竹院的學子幾乎都是南人,他們深深地艷羨魏銘三人,自然也看不起三人的學問。
有人小聲嘀咕,“說那位魏生可是山東去歲唯一的小三元呢!許是有些本事吧!”
有人回答道,“小三元又不是三元!童試什么難度你不知道嗎?山東的童試而已,你我過去,也是小三元!”
這人說話一點都不客氣,偏露出這樣意思的學子還不在少數。
孟中亭皺了皺眉頭,又一想自己是過了關的,沒給北地丟臉,挺直了腰板;鄔梨只顧著桌上擺放的文房四寶精巧上乘,別人言語只當聽不見;魏銘更不急了,卷了卷袖口,氣定神閑地磨起墨來。
沈攀今日也在場,他坐的位置靠近葉勇曲,遠遠瞧著兩人好像沒把考較當一回事一樣,倒是沉住氣的很,他直接拱手朝葉勇曲道:“昨日耽擱了一日的課業,今日還是不要耽誤太久的好。先生快開始吧,學生幾人之后還有《論語》的不明之處,想與先生討教。”
葉勇曲道了聲好,道:“既然提到《論語》,我便出一個《論語》的連章題,兩位無需緊張,隨意作答即可。”
連章題是將《四書》《五經》中兩聯的兩章或者多章摘下,作為八股文的題目。這種題不少都是長題,內容復雜,頭緒繁多[1]。葉勇曲說著隨意作答,但若是真隨意答了,八成是過不去的。
且葉勇曲一張口,便道:“就《為政》之三、四兩章吧!”
只說了名目,連文章內容都不提一字。
在座眾人,呼啦啦全都轉頭看向北地來的三人。
[1]:本章和下章關于連章題的描述,參照《明代科舉圖鑒》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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