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堂一靜之后,忽的亂了起來。
“他這篇答文字數不多,但語句凝練,一句廢話都沒有!”
“上一章提為一個‘政’字,下一章提成一個‘學’字,然后用了這句‘政必出于學’!我怎么沒想到呢!”
“這魏生思維也太敏捷了吧!要是我來做這一篇,怎么也得一個時辰!”
這驚詫贊美的話越多,沈攀在旁看著,臉色越難看,自己當初也不過得了同庠的點頭。竹院的學生個頂個地挑剔,慣來目中無人,今天這是怎么了,吃錯藥了嗎?!
沈攀再一轉頭,看見葉蘭蕙直楞楞地站在花叢里,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魏銘,嘴里還念念有詞,似是在復述魏銘方才的答案。
沈攀瞬間感覺十分煩躁。
這些都是男子的學問,她一個女子倒是要緊的很!又不能出去科舉,還不得在宅門里相夫教子?!
這念頭剛一閃而過,就聽見有學生道:“魏生這題做的也太快了,是不是曾做過此題,或者讀過這題的文章?”
這話聲音可不低,意思就更明顯了,赤裸裸地質疑魏銘的本事,認為他這是取了巧!
有人這么一質疑,旁的質疑的聲音也響亮了起來。
孟中亭暗暗替魏銘捏了把汗,他抬頭看去,見魏銘臉色一如方才,全然沒有氣憤或者羞愧或者緊張,目光平視前方,又說了一遍,“還請先生指正。”
他都把題目答到這個份上了,先生還怎么指正?
建議鄉試直接錄取吧!
葉勇曲定了定神,讓魏銘把卷子拿過來。
魏銘看了一旁的鄔梨一眼,見他奮筆疾書,微微點頭,施施然走上前去,將卷子交到了葉勇曲手里。
葉勇曲甫一看到這字,就瞪大了眼,再把那文章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不禁似方才那學生一樣,問魏銘:“之前真沒見過這題?”
魏銘還真就沒見過,搖了搖頭。
葉勇曲看過,又把卷子給錢同看了看,錢同看得也是一臉震驚,又傳給了滕先生。滕先生這一看,直接看進去了,目不轉睛地。
沈攀離得最近,但見著三位先生的表現,心中急躁煩悶的感覺已經難以忽略過去,學堂里的學生不是對魏銘的“隨意作答”議論紛紛的,就是伸著頭也想看一眼試卷的。
就算他思維敏捷,這么快連思考加寫下來,想來字跡也是潦草。滕先生最重字體工整與否,眼下看滕先生一言不發,看來是對字不滿意?
科舉中人,就算有再好的腦子,這一筆字是臉面,連臉面都不顧,只求快,想出盡風頭,那可不是正道!
不少人心中如此想,他們都看向滕先生,等著滕先生提出嚴厲的批評,好好銼一銼這小子的銳氣!
真當竹院是想來就來的地方嗎?他們這些在竹院讀書的人,哪有輕輕松松就進來的?就是葉家的大少爺葉蘭蕭,也是學問出眾,才能被人信服!
葉蘭蕭今日也在場,只是他坐在角落里,既不出聲,也不探看,好像人在魂不在似得。
魏銘早早就看見了他,朝著他點了點頭,但葉蘭蕭毫無反應。
葉蘭蕭的事,魏銘不甚清楚,他知曉的葉蘭蕭一直沉寂,甘于妹夫沈攀之下,不出仕,也不打理書院,若不是后面突然與沈攀撕破臉,迅速招攬厭倦黨爭的竹黨人員,將竹黨斬為南北兩派,與沈攀分庭抗禮,魏銘只怕對此人,更是全然不知了。
魏銘又看了葉蘭蕭一眼,滕先生卻一下站起了身來。
眾人皆嚇了一跳,一雙雙眼睛都看向滕先生緊緊攥著那卷子的手。
“魏生練字多少年,怎生寫出這樣一筆字來?!”
滕先生抖著卷子。
魏銘暗暗覺得慚愧,他這一筆字練了近四十年,若以他如今的年齡,是真的練不出來的。
他道:“學生確實有些過于追求字跡,這一筆字白天黑夜地練了七八年。”
起早貪黑地練字,練了七八年,字寫得好,也是不無可能的。
眾人皆松了口氣。
“不可能!”滕先生一下嚷了出來,“這絕對不可能!這筆字非三四十年之功,練不出來!”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魏銘,兩只眼睛抖出了不容錯失的精光。
“奇才!奇才!竹院今日來了奇才了!”
眾學生目瞪口呆。
滕先生可是最最嚴厲的先生,他竟然說這魏銘是奇才?!
沈攀臉色難看的不行,從去年到今年,入院考較表現最好的人,非他莫屬,那時候,可是三位先生捋了胡須點頭,滿堂學生也暗暗信服的。
今日這魏銘,竟然當得滕先生“奇才”二字?
他不由地就說出了口,“先生會否言之過早,還有兩題未試!”
若只通了這一題,便道是奇才,未免過于武斷了。堂中學子都是不服輸的人,紛紛道:“請先生再出兩題!”
滕先生被這一嚷,也猶豫了一時,看看這顏筋柳骨一般的字、精妙絕倫的文章,又看看魏銘淡然的神色,轉身回到了座前。
“再試一番也好。”他說完,朝著魏銘道:“我出一題,你不必寫,就在此破題說來即可。”
這話一出,堂里又靜了一時。
八股文章最重要的就是破題,把題目的主題準確地挑出來,然后選擇一言點出作為文章的主題。
這一句破題放在文章最前,一篇文成與不成,就看這破題高不高明了!
滕先生的意思,看似只需要破題,實則要讓魏生立時作答,是不是思維敏捷,這一句破題出來,就明了了!
眾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都看向魏銘。
沈攀心中一定。
做題須得屏氣凝神,專心致志,要么為何考一場下來,要一天的工夫?
立時作答并非科舉之要求,滕先生以為這魏銘是個人才,這才出了這樣的題抬舉他,但這北人真能受得起這抬舉?!
要么支支吾吾答不出來,要么便馬馬虎虎給出一個粗淺的破題句。
不論是哪一個,這魏生都當不得“奇才”!
沈攀也看向魏銘,魏銘略略低頭,“請先生出題。”
滕先生立時道好,“《孟子·滕文公章句下》有云,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說,距诐行,放淫辭,以承三圣者;豈好辯哉?我這題目就叫《我亦欲正人心》,請你來破題。”
公都子問孟子,說外面的人都說孟子喜好辯論,這是為何。
孟子說他并非喜歡辯論,其實是不得已,然后解釋了一番,最后道:“我也想端正人心,消滅邪說,反對偏激的行為,反駁荒唐的言論來繼承大禹、周公和孔子他們三位圣人的事業,難道是我喜歡辯論嗎?”
以此題做文章破題并不難,但若是想要把題破得高明,可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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