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自安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跑去,一路上總覺得千萬人的目光,像冷箭一樣射到他身上,他終于在被冷箭射死之前跑回了家。
家里亂哄哄地,有人在正院大吵大鬧,他飛也似地跑進正院,聽見咣當一聲響,不知是茶盅還是茶壺,被扔了出來,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孟月程!你個挨千刀的!怎么還不死!下十八層地獄!”是鄔陶氏的尖叫。
有丫鬟上來慌張請安,給鄔陶氏通報,鄔陶氏尖叫的聲音陡然一停,匆忙出了屋子,鄔自安一眼看見她,就知道錯不了了。
他只見鄔陶氏滿臉清白扭曲,簪子歪戴,頭發散落下來幾根,不知是茶水還是眼淚,兩縷碎發站在了臉龐上,竟然真有幾分青樓老鴇的模樣。
“你果然做了那樣的事。”鄔自安定定說了這句話,哭也似得笑了,“四品官夫人當老鴇......你真有本事,真有本事。”
一刻鐘以前,鄔陶氏也聽說了,她聽說的時候,差點一頭撞在墻上。這么多年,她小心經營的四季院子,來往的人多了,從來沒爆出去過,現在,突然如晴天霹靂一樣,就在她以為兒子就要保全了的時候,消息不脛而走。
“是孟月程!是他要害我!”現在能爆出這消息的,除了孟月程還有誰呢?鄔陶氏咬孟月程,孟月程就把鄔陶氏和進出過她四季院子的所有人,不論是張閣老還是秦閣老的人,全都拉下水去!
“孟月程瘋了!他想我死!”鄔陶氏驚叫著分辨。
鄔自安耳中轟鳴起來,轟鳴聲越來越響,最后突然靜了,眼前只有鄔陶氏散著半邊頭發,像個老鴇似得張牙舞爪尖叫大喊,一切變得像一場戲,一舉一動慢下來。
鄔自安在這出戲里腦袋空白,他只機械地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這個當年被全家人反對,而他義無反顧娶回家的妻子,鄔自安看見她在自己面前張大著嘴喊什么,他什么都聽不見,兩手一揚,掐住了她的脖子,用力,再用力......
鄔陶氏怎么都沒想到,這個一直以來安靜溫和的丈夫,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呼吸一滯的瞬間,鄔陶氏才意識到,他想讓自己死!
這個看起來懦弱無能的丈夫,竟然想讓她死!
鄔陶氏拼命掙扎,但是她一點氣都吸不進去,她狠狠地去抓鄔自安,鄔自安毫無所覺一樣。
腦海中的景象快速晃動著,第一次見鄔自安的那個下午,她就決定要嫁進鄔家當宗婦,她覺得自己再也找不到比鄔自安更合適的人了,因為鄔自安這樣的性格,她能拿捏得住。
而現在,被拿捏住的是自己,是她的呼吸,鄔陶氏漸漸掙扎不動了,她想難道就這么死了嗎?
“放手!放手!”
鄔陶氏沒能死在鄔自安手里,沖進來的官兵將兩人強心分開,鄔陶氏佝僂著喘息,她沒來得及感謝救她的人,就聽見有人自報身份,“錦衣衛北鎮撫司,皇上口諭,捕鄔自安鄔陶氏夫婦下詔獄!”
錦衣衛,詔獄!
四品官夫人當老鴇的傳言簡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傳得人盡皆知,今上震怒,把所有被爆出來進出過鄔陶氏四季院子的官員,盡數抓捕,一時間,錦衣衛詔獄人滿為患。
第一個被抓的人是鄔陶氏夫妻,第二個被抓的人,就是張盼波。
孟中亭接到消息的時候,手上的書咣當落在了地上。
“六爺!”楚蕓芬走了過來,拾起掉在地上的書,“義父那邊,六爺怎么想?”
孟中亭還能怎么想?現在自己大伯父被軟禁家中,張盼波這個義父,他從前甚是敬重,可在彭久飛糾纏,他尋求張盼波庇護,反而被張盼波出賣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義父是個油滑奸佞之人。
如今,鄔陶氏事發,張盼波跟著落水,孟中亭回過神來想想,只覺得順理成章。
“我不會替他奔走,只當不知道罷了。”
楚蕓芬大松了口氣,孟中亭是溫和的脾氣,重感情的性子,她只怕他被情感左右,沖動了去,她把書重新塞進孟中亭的手里,“六爺,看書吧。”
孟中亭接過書,深吸了口氣,叫了楚蕓芬,“蕓芬,圣上傳召讓外祖父進京了,待外祖父來了,咱們一道過去拜見,你先準備起來。”
“外祖父要進京?!”楚蕓芬還不曉得,孟中亭告訴她現在朝堂大亂,“今上一向倚重外祖父公允忠直,大概有要事托付。”
孟中亭已經許多年未見過岳啟柳了,聽說這消息的時候,也不禁雀躍了一番,可心里又有點擔心,而楚蕓芬思慮甚快,一下想到了他的擔心之處,“外祖父領命進京本是好是,只怕大伯父那邊......”
孟月程前后抓了二老太爺、楚家人和張閣老都不成,現在岳啟柳進京,雖然孟月程同岳啟柳也沒什么親近接觸,可到底是姻親,楚蕓芬的擔心正是孟中亭的擔心。
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就在這時,有人過來傳話,“六爺,大老爺請您過去。”
孟中亭神思一凜,來了!
“孟氏飄搖欲墜,你作為孟家子弟,該當盡全力保全孟家!”
孟月程還是擺著他大伯父的氣勢,看著這個自己一向不喜歡的侄兒,道,“你外祖父即將進京,現在朝堂大亂,皇上定讓你外祖父表態,若是你外祖父顧念你,顧念你是孟氏子弟,定然不忍心讓孟家零落,你要做什么,明白了嗎?”
孟中亭抬頭看了他一眼,看見這個從前意氣風發,站在孟家最頂端的大伯父,當年的威風好像全都變成了瘋癲,那雙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看人的目光時而冷似冰窟,時而熱似火海。
孟中亭對他的懼怕不知為何,突然消減了下來,他說,“侄兒不明白。”
話音一落,孟月程一巴掌拍在了茶桌上,“說什么?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果真聽不明白?!”
孟中亭對他突然的謾罵無動于衷,他只想起了母親的教誨,母親說,要有是非。
他道,“侄兒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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