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如你所說,大周律第十九章第七律第十條記載,只要通過資格審核,女子也可報考國試,各書院不可因女子這一身份拒絕學子入學,”南山先生看著朱鸞面無表情地說道,“但即便你把律令背的一字不差,不理解律令內含的意思,還是一點用也沒有!”
他話鋒一轉,言辭變得嚴厲起來。
“不可因女子這一身份拒絕學子入學,但撇開你女子這一身份不談,這里是紫陽書院,就算是男子,難道是說想進就能進的嗎?”
南山先生威嚴地看著人群中央的少女,擲地有聲地說道。
他話音剛落,立刻獲得四周學子的響應。
“對啊,當初我們進入書院時吃了多少苦頭,這一個毛丫頭居然想進就進……”“
“把這里當成什么地方了……”
“不知天高地厚……”
紫陽書院是狀元之鄉徽州一等一的書院,進入這樣的書院自然是要層層選拔,家世,人脈,學識,機變各種因素配合起來,才能得到一個珍貴的名額。
被南方一代文宗如此當場呵斥,臉皮薄的男性學子都受不住,更何況這樣一個小姑娘。李文曜皺起眉頭,有些擔憂地看向身邊,但出乎他的意料,這個自稱朱瑛的小姑娘只是微微額首,面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似是在考慮著什么。
“您說的沒錯,”朱鸞抬起頭來,剛剛身處風暴中心的人似乎不是她一樣,臉上神情不變,“但您剛剛也說了,不是說想進就能進,那就是說有加入的可能性對嗎?“
少女的雙眸如燈火般被點亮,泛起鮮明的感情,繼續說道:“如果您真將我和男子一視同仁,面對來此求學的男子,您會什么都不問一口就拒絕收他為徒嗎?”
這女子……
南山先生的臉色難看起來。顯然對被當眾駁斥這件事相當不滿。
“我本不想明示,但既然你認為我什么依據都沒有就拒絕收你為徒,那就大錯特錯了。”南山先生眉頭微蹙,“事關老夫清譽,就莫怪老夫有話直說了。”
“先生請講。”朱鸞對南山先生言語中所含的威脅的味道不以為意,舉手示意他說下去。
“我的確沒有問你課業,但作為師長,我挑弟子,不光看學問,更注重學子的言行和對學問的態度。”南山先生面色肅然,眼中幾分不悅,“你適才有說過,你前來求學是想要參加縣試,身為讀書人,求學竟只是為了參加縣試,在心志上早已落了下乘。”
南山先生一聲嘆息,繼續說道,“縣試距離今日只剩下短短一個月,你既然身為徽州人氏,如果真有意向學,早該來書院拜會,現如今才來臨時抱佛腳,實在太過功利,我不收這樣的弟子。”
南山先生有些遺憾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從之前的言行中,這女子的確勇氣可嘉,敢孤身上五曲隱屏峰想必也是有些學識。但女子國試之路至今無人真正踏足,敢為天下先需要的不是一般的膽識和學問,即便有些可惜,但他認為趁早掐滅這女子不切實際的想法才是真正為她著想。
所以即便會被這女子怨憤,他還是要做這惡人。
“如若你真心喜愛讀書,老夫愿意在私下里接受你的討教,”南山先生的語氣和緩下來,“你可以將讀書作為修身養性的愛好,讓其伴你終生。但如果想要像男子那般參加國試進學,恕老夫不能幫你。希望你以后靜心讀書,不要想什么功名之事。”他正色道。
朱鸞施禮,道:“多謝先生,但學生不能。”
南山先生自認為仁至義盡,正打算語重心長地說幾句勉勵之語,畢竟姑娘家家臉皮薄,真弄哭了也是不好的,卻不想聽到一句不能,神情不由一怔。
拒絕了?
自己已經好話說盡,這女子竟然拒絕了?
“學生不是不愿向先生討教,”朱鸞爽朗地笑起來,“也不是不認同先生的觀點,您的確是一位正人君子。”作為文壇泰斗,沒有端起架子直接把她趕出去,還原意解釋那么多,已經很是難得,的確當得起文宗之名。雖然的確如古石所說有那么點迂腐,朱鸞心道。
“讀書的確是可以修身養性,但您不了解我的情況。”朱鸞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我從小學的是經世致用之學,且是文武兼修。”
她從不會說話起,就坐在天后娘娘懷里聽政,先后接受天后娘娘和古石的教誨,隨后進入天策書院,所學課業也都與進學的士子一般無二,甚至更為精深。
她所學的東西,一開始就和修身養性沒有關聯。
南山先生愕然。“經世致用之學?你可知何為經世致用之學?你又讀過什么書?”
還不等到朱鸞回答,南山先生皺起眉頭,似是胸中憋著一股濁氣,胸膛起伏了幾下,不知為何,這女孩兒剛剛說話的神氣讓他想起一位故人,他年輕時第一次見到那人,那人也是這樣側著頭,大言不慚地說自己學的是經世致用之學。
南山先生上下打量著眼前還不滿十五歲的少女,泛白的長眉跳動不已,“這般年紀就有這樣的口氣,那老夫也無力教你這位大才,免得你嫌老夫教的不夠經世致用!”
“這不是大話,只是事實而已,先生您何必動怒?”朱鸞不為所動,認真辯解道。
南山先生一揮手,“不要再說了,從哪來回哪去吧,老夫還有弟子要教,就不奉陪了。”
說完,南山先生轉身回到草堂,兩位書童從草堂里搬出了一案擺滿了書的條幾,置于草堂前的空地上,南山先生手執一卷而出,盤腿坐到了條幾前。
原本議論紛紛的學子們也一下肅靜下來,熟門熟路在草堂前的空地前找好位置齊整地坐下,準備開始今天的小課。
人群散去,草地上只留朱鸞玉瑩還有慕恪之并李文曜四人還站在原地,看上去格外惹人注目。
“喂,恪之,趕快找地方坐下。”李文曜著急地拉了拉好友的袖子,但慕恪之紋絲不動,饒有興致地盯著朱鸞。
“怎么樣?小姑娘,要不要哭著回去?”只聽身邊的好友壞心眼地嘲諷道。
李文曜頭皮一炸,大力把好友往身后一拉,勉強擠出幾絲笑容,勸道,“朱九姑娘,你今天還是先回去吧,如果真一心向學,來日方長,也可去其他書院問問。”
“來日方長嗎?”朱鸞笑了笑,“可是這世間很多事情是不知道還有沒有來日的呀。”
“什么?”李文曜一愣,目視著少女自顧自的找了一塊空地盤腿坐下,一手托腮,手肘撐在膝頭,目光炯炯地盯著上首翻書的南山先生。
注意到青年的視線,朱鸞偏頭看了他一眼,另一只手拍了拍身邊的空地。
“這是,要我坐過去嗎?”李文曜目瞪口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慕恪之已經走了過去,一撩袍子,大喇喇在女子身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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