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浩初走下馬車,凝視著段府門楣上懸掛的匾額,舒展了一下身體。
由于長時間的舟車勞頓,男子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疲憊,但這絲毫不損青年的風采。
他已經并不年輕了,不再是少年。
但令人驚奇的是歲月并沒有在段浩初臉上留下明顯的痕跡,只是溫和了他的輪廓,打磨了他的氣度。時光反而賦予他更濃厚更醇和的魅力,這是任何青春年紀都沒法達到的,從他的眼神,他的神態,他的舉手投足滲透出來。
那股令人肅然起敬的浩然正氣仿佛已經滲入了青年的骨子里。
只是在街頭短暫地停留,就已經有不少徽州的父老鄉親圍了上來。
段芷云像一只小鳥一樣撲上來,興奮地拉著段浩初問東問西。長兄如父,段浩初和藹地撫摸她的頭,從王管家手里接過從神都買來的禮物,放到少女的手里,引來周圍一片艷羨的目光。
相對于段芷云的驚喜,段立崢更多的是驚訝。
比起長年在徽州老家沒法見到大哥的妹妹,他這兩年一直在神都求學,學堂放假的日子就住在大哥在神都的府邸里,兄弟二人經常見面。
最近他隨晉陽公主的車駕離開神都,才與大哥分別了較長一段時間。
不曾想,他回到徽州不過月余,在神都做官身居高位的大哥居然毫無征兆的回到了老家。
“立崢,怎么了嗎?難道不想我回來嗎?”
注意到弟弟站在后面眼神復雜地看著自己,段浩初溫和地問道。
“大哥,你為什么會回來?”段立崢走上前來,凝視著大哥的眼睛,問道。
他不是不諳世事的妹妹,并不認為在這不逢年過節的日子,遠在神都的兄長歸來會是什么喜事。
“出了什么事嗎?”段立崢繼續問道。
“二哥,你怎么這么問?大哥好不容易回趟家。你就不能高興點嗎?”段芷云在一旁不滿的扯著段立崢的衣袖嘟囔道。
“我們進去說吧。”段浩初了然的看著眼前有些緊張的弟弟,環視四周,淡淡說道。
段立崢額首,兄妹三人并肩走進了自家的大門。
段浩初回來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徽州城,包括徽州城外的靈巖寺。
消息傳到靈巖寺的時候,朱鸞正躺在晉陽公主的床上酣睡。
晉陽公主坐在床鋪不遠處的圓凳上,一邊吃著點心,一邊有一下沒一下翻著經書。
只聽禪房的簾子被輕輕掀起,陶女官輕手輕腳地走進來,進來的時候滿臉憂慮,不露聲色地往床上看了一眼。
晉陽公主看到有人進來本有些不滿,但看到陶女官凝重的表情,她皺起眉頭,向陶女官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來。
“怎么了?”晉陽公主輕聲問。
“疾風館那邊傳來了加急的情報。”陶女官壓低了聲音說道。
“什么情報?”就在此時,旁邊突然傳來一聲好奇的聲音,原本小心翼翼的兩人反而被驚了一下。
“你醒了的話就不能說一聲嗎?”晉陽公主嗔道,往旁邊看去,看見少女的青絲散落,正從床上支起身子來。
“剛剛醒。”朱鸞露出了一個有些恍惚的笑容,之前和南山先生的問答還是對她的心神有一定的損耗。
晉陽公主凝視著她,剛剛醒來的少女還有一點迷糊,看上去更加年幼。
“剛剛隱約聽到疾風館來了情報,是什么情報?”朱鸞一邊輕輕揉著眼睛,一邊問道。
“這……”陶女官一臉愕然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子,她自以為自己說話的聲音已經足夠小了,卻沒想到還是被這女子聽了去,但疾風館是皇族隱秘的情報機構,不能被外人所知。
她為難地看著晉陽公主。
“無妨,你說吧。”晉陽公主不以為意的說道。
陶女官的眼神更加驚訝,瞥了不遠處的少女一眼,隨即說道,“原本應當在神都的段駙馬今日突然出現在了徽州城。”
沒等晉陽公主和朱鸞做出反應,陶女官繼續說道,“雖說是疾風館的急報,但其實是疾風館那邊來請罪的,就在一刻鐘之前,段駙馬的馬車已經進了徽州城,而疾風館在他進城之前一直沒有察覺到此事,特來請罪。”
“居然到進城之前一直沒有發覺他的行蹤嗎?”晉陽公主睜大眼睛,“他是想要干什么?為什么要隱瞞行蹤?”晉陽公主說完,突然像是發覺了什么似的,一臉狐疑道,“不對,說到底他為什么突然回來了?”
陶女官剛想開口,旁邊突然一聲脆響,晉陽公主和陶女官循聲望去,發現少女似乎是急著下床,碰翻了一只圓凳。
“段駙馬?那是誰?”朱鸞死死盯著陶女官問道。
大周皇室沒幾位公主,成婚的公主沒有誰的駙馬姓段,而唯一剩下的晉陽公主還尚未成婚。
一股不祥的預感突然襲上她的全身。
“段駙馬自然是公主的丈夫,戶部尚書段浩初。”陶女官答道。
朱鸞聞言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陶女官一臉奇怪地看著朱鸞,不明白這個女孩子為什么要問,還表現的如此震驚,這明明是全大周家喻戶曉的事情。
“陶姨,你先出去吧。”晉陽公主深吸一口氣,突然說道。
陶女官不明所以,但還是行了一禮走出了禪房。
等陶女官的身影徹底消失,朱鸞像是被針扎了一般,難以置信的轉頭望著晉陽公主,問道:“什么駙馬?”
晉陽公主渾身一僵,小聲咳嗽了幾聲,聲如蚊蠅地說道,“皇姐,抱歉一直忘了告訴你。”
她艱難地開口,“當年你不是在和段浩初成親三天前出的意外嘛,然后皇家司儀把訃告送給段浩初的時候,他突然到明光殿前長跪不起,請求母后讓婚禮如期舉行。”
朱鸞宛如雷劈,她難以置信的問道,“所以,然后呢?”
“母后當年受到打擊太大,精神本來就有點恍惚,你和他本來三書六禮就已經走完了……”晉陽公主的聲音中含著一絲觸動,“段浩初足足在明光殿前跪了三天,其他朝臣和皇親都勸說此事合情合理,你們的婚禮就如期舉行了。”
晉陽公主回憶起當時的情形,雖然她年紀還小,但依舊記憶猶新。
在盛大的婚禮上,身著大紅喜服的少年孤身一人向天后娘娘下拜,臉上的神情沉靜溫柔,像最深的潭水,讓人捉摸不透。
而探花郎居然愿意為死去的公主當望門的鰥夫,舉行冥婚,這件事在神都當時傳的沸沸揚揚。
雖然有很多人稱贊段駙馬一片癡情,但這世上,守望門寡的女子多得是,愿意當望門鰥的男子鳳毛麟角。
還有閑人說段浩初是想當駙馬想瘋了,連亡故的公主都愿意娶,原本前程似錦的段浩初因為此事聲名受損,在朝堂沉寂了好幾年才憑借無可挑剔的政績步步高升。
“所以說?”朱鸞問道。
“段浩初早在十年前就做了大周皇室的駙馬,成為了你的……”晉陽公主一邊窺視著朱鸞的臉色,一邊補充道,“成為了你的丈夫。”
朱鸞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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