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清晨對段立崢而言沒有什么不同。
可能對有的人來有些太早了一些。但段立崢從小便習慣于雞鳴后起身。
這次醒的比以往要略早一些。因為是冬日,窗外依舊很黑,能夠看到淡淡的明月。
雖然知道自己醒早了,但段立崢還是像過去十五年來每個清晨一樣,即時睜眼,寧心靜意,隨后舌抵上顎,開始導引行氣。
五息之后,段立崢感到全身沉滯了一晚的氣息全部流動了起來,清新的氣息從頭泛到腳。
完成每日清晨例行的調息后,段立崢翻身起床,套鞋穿衣,鋪床疊被,走到院中開始洗漱。
整個院中靜悄悄,只能看到院門口掛著的燈籠里燭火的搖曳。
整個小院的布置和一些耕讀世家公子的院子沒什么不同,但要說有什么不同,就是這里一個下人都沒有。
這也是段家被人津津樂道的軼事。
未婚公子的內院沒有下人。
比起其他世家公子院子里成堆的丫鬟婆子小廝,段家的安排可謂清奇。
段家的公子十歲之前最多只有一位乳母照顧起居,十歲之后,除了一位書童,內院不再留伺候起居的下人,只有外院負責灑掃送飯的粗使下人在。
穿衣洗漱全部由公子一人完成。
比起其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美婢如云的世家公子,段家的公子簡直過的是平民般的生活。
而其實這不通人情的規矩誕生的時間并不長。
產生的源頭就是段立崢的大哥——段浩初。
而促使段浩初立下這樣規矩的原因在世家中也很常見。
歸根溯源,還是因為段立崢的生母秦氏。
在秦氏嫁進來后,對于過于優秀自己卻無力控制的長子,她采取了繼母們最普遍也最常用的一個手段,就是以噓寒問暖的名義,往長子的內院塞人。
段浩初當時十三歲,已經開始外出求學,但無論去哪里,總還是要回家的。
結果一回家就發現自己院子里的丫鬟不但最多,還最漂亮。
段浩初當時沒有什么反應,但在一個月后,紫陽書院的先生來家中拜訪時,他叫來族長和父親,在祠堂前突然發難,說自己要效仿先賢,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從此以后院內不要一個下人。
秦氏唬了一跳,還沒來得及阻止,段浩初又繼續說,他決心三年內考上解元,如果做不到,再撤了這規矩。
當時他已經是徽州最年輕的案首,整個族內對他寄予極大期望。看到他這個樣子,人老成精的族老怎么會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狠狠瞪了秦氏一眼后,就允了段浩初。
結果沒到三年,只兩年段浩初就考上了解元,震動徽州,而段大公子院內一個下人都沒有這件事也被傳為美名。
這個規矩也就在段家族內流傳開來,而望子成龍的秦氏看著風光無限的長子,咬咬牙也對段立崢用了這個規矩。
隨后段立崢也成了最年輕縣試案首,還一口氣拿了兩個,段家這規矩就徹底美名遠揚,甚至被其他家族視為子孫成材的法寶效仿起來。
余下不表,總之段立崢早已適應了這樣的生活,在天策書院也是如此。
在院內,用井水洗漱完后,他拿起插在地上的一根竹枝,以竹枝為劍,開始練劍。
一套劍法練完,在屋外的青石上留下了新的劍痕后,門外傳來了規矩的敲門聲,是下人踩著點來送朝食的。
用完早飯,段立崢用清茶漱口,走出小院,聞著段府內湖面,一邊散步一邊在腦海里默默誦讀昨日讀的書,一個時辰后,又前往秦氏的院子里請安,隨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一切和平常沒有什么不同。
段立崢在書房的椅子上坐下,書案上擺著厚厚的書籍。
有些是他從神都帶回來的,有些是最近新搜尋到的。
今日沒有外出的預定,他給自己定的計劃是要把昨日沒有讀完的時文集讀完。然后將他有些在意的地方記下,過兩日去紫陽書院的時候好和南山先生探討。
外面的日頭越升越高,書房一角的滴漏靜靜的嘀嗒著。
段立崢坐在安靜的書房里,眼前是他最熟悉的書卷,散發著徽墨的清香。
然而看著看著,眼前不知為何出現了書中沒有的畫面。
耳邊傳來山呼海嘯的般的嘈雜聲,刀劍碰撞,火花四起,鮮血飛濺。
人群的吶喊,劍拔弩張的高臺,汗水的味道。
被汗水糊住的眼睛強忍酸痛往遠處的香爐一看,一炷香居然已經燃了大半,心臟撲通一跳,嘴唇被咬的發麻,拖動渾身酸痛的身子,死死盯著視野里模糊的影子揮出一劍!
“啪嗒。”
被提起的筆尖上滴下大顆的墨滴,在宣紙上泅出一大朵烏黑的花。
段立崢一個恍神,定睛一看,發現面前的書卷已經許久沒有翻過去一頁。
武試。
段立崢放下手中的筆,怔怔盯著案上的書。
在剛剛的一瞬間,坐在書房里,他卻仿佛回到了武試的高臺上一般。
今天早上請安的時候,母親臉上既高興又復雜的神情,妹妹明嘲暗諷的話語在段立崢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她們都像是在回避著談起什么人什么事。
段立崢搖了搖頭,縣試的武試是純粹的拼殺,成王敗寇,實力為王,他已經拿到了縣試武試的案首,現如今的縣試已經和他沒有了關系,他也做不了什么。
他現在要做的,是準備鄉試,鄉試和縣試不可同日而語,他遠赴神都苦讀兩年,正是為了五個月后的鄉試,這是他的宏愿中極為重要的一步。
段立崢重新拿起筆,盯著沒有翻頁的書。
然而沒過多久,他放下筆,抬起頭,盯著書房里光影的變幻。
窗戶里透過的光線越來越弱,書房內越來越暗,在極度的黑暗后,一抹素白的光線又再次射入。
月上中天了。
屋外突然傳來了砰砰砰的敲門聲。
段立崢心頭一跳。
“少爺,少爺,比完了!”
段立崢唰的一下站起,打開房門。
門口站著氣喘吁吁跑來的小廝,滿頭大汗。
“誰贏了?”段立崢問道,“洪山贏了?”
“不是,”小廝臉漲的通紅,看上去快要喘不過氣來一般,“洪、洪公子他輸了!”
段立崢宛如被雷劈一般站在原地,抓住了小廝的肩膀。
“誰贏了?誰贏到了最后?”
大周朝載初八年,徽州休寧縣縣試武試案首。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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