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比平時要冷清,但暮云樓大廳里依然有不少人在。
陸陸續續有看完熱鬧的客人回來,今晚有不少書院學子定了慶功宴,大廳里還是人來人往的。
不同打扮的散客走進去,就像是水滴融入大海,毫無痕跡。
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街坊近鄰。
拿著碧玉小煙鍋的老頭走進暮云樓的大門,就被正看著歌舞的熟客抓了個正著。
“哎喲,劉夫子,你今晚怎么來?家里的河東獅出去串門子去了?”
老頭是城東私塾教蒙童的劉夫子,生活在徽州多年了,家里的那點子事街坊鄰居也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劉夫子老臉微紅,將碧玉煙鍋背到身后,梗著脖子喊道,“為什么一定要我那婆娘出門我才能來?老夫才不管這些,想來就來!”
熟客們一陣哄笑。劉夫子一臉不服氣,眼睛往大廳中心瞟了瞟,看上有點心虛,最后還是挑了個靠邊的位置。
“看看,看看,”熟客嘴里嘖嘖有聲,“還說不怕,怎么不坐中間,還不是怕家里的婆娘找來!”
劉夫子耳根都紅了,叫了一壺酒自己喝了起來。
大廳另一邊,一位少年書生急匆匆走到一張酒桌前,酒桌邊正在推杯換盞的其他少年紛紛站起來,“史生又來遲了,罰酒罰酒!”
少年書生賠著罪,接過伙伴遞過來的酒杯一飲而盡,引來一片叫好。
夜越來越深,看完武試考生的民眾,余興未消的學子,接完自家后輩的秀才舉人們涌入,暮云樓再次高朋滿座。
樓內燈籠換了一遍新的燭火,火樹銀花不夜天。外面寒風陣陣,樓內熱火朝天。
時至午夜,樓內卻氣氛正酣,飲酒劃拳,絲竹管弦,還夾雜著女子的嬌笑聲。大廳內的高臺上,每到午夜才會上演的特殊劇目開場了,已經喝高的眾人紛紛擠到高臺邊,整個大廳里的人擠成一團,無人察覺人群后悄悄離開的一些身影。
有剛剛來的客人,也有上午就來了的熟客,有人攙扶著喝醉了的友人,還有不少抱著姑娘的,歪歪扭扭往樓上走去,經過的人都紛紛讓開,一臉見怪不怪。
每個人走的是不同的樓梯,不同的路線,有的人甚至從旁邊側樓的通道處走來。
每個人在不同的時間登上暮云樓的最高一層,進入不同的房間。
沒有任何預兆,也看不出任何相同點,這一晚的暮云樓也和平時沒有什么不同。
宛如一團雜亂的線,不匯聚到最后的終點,誰都不知道誰。
高樓上,李大家憑欄遠眺,看著城內人家的燈火一點點熄滅,看著遠處黑洞洞的群山。
外面寒風刺骨,她只穿著大紅對襟襦裙,像是完全不知道冷一般。
女子呼出一口氣,在寒風中變得白白的。同樣是寒冷的天氣,這讓她想起第一次在冰天雪地里見到師傅時的場景。
當年她十歲,因為不愿接客,在最大的雪天里被赤身裸體丟到了大街上。
她被大雪掩埋,周圍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她什么都看不到,聽不到,也感覺不到。
直到一個抱著琵琶的女子遠遠走來。
那女子身著一身紅衣,像是燃燒的火焰般灼燒著她的眼。
只聽那女子咦了一聲,在她的身邊停下。
從此她的世界才有了顏色。
街邊打更的梆子聲打斷了李大家的思緒,她看了一眼花街上的人群,眼神變得冷漠起來,轉身回到了屋內,關緊了門窗。
屋內除了一張長桌六把椅子以外什么都沒有。
李大家獨自一人坐在桌前,注視著桌上唯一的一盞油燈。
第一個燈花爆開的時候,屋內突然響起機關運轉的聲音。聲音極小,如果不仔細聽,很容易被樓下的歌舞聲掩蓋。
除了臨街的那面墻,其他三面墻上,墻紙的邊緣突然被打開。
每面墻上,出現了兩個半人高的暗門。
這個房間,原來居然和不同的六間房間相連。
每道暗門里,都彎腰走進來一個人。
不同打扮的人從暗門中進入,轉身關上機關,不動神色的走到李大家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劉夫子合上最后一道暗門,坐上最后一張椅子,環顧了一下四周,將手上的碧玉小煙鍋遞到李大家面前,低聲道,“是你?”
李大家點點頭,伸手從懷里掏出了一塊半圓形的東西,“從神都又送來了另外半塊。”
在座的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看著李大家手上的物事。
可以看出這是一塊白玉雕成的物事,雕著群山長河,長虹貫日,其間一只似鳳又不是鳳的猛禽正在振翅翱翔,翅羽根根清晰,仿若燃燒,猛禽雙目似點朱砂,鮮紅燦爛,光華無雙。
而這白玉中央卻有著猙獰的端口,竟像是被什么生生融斷一般。
劉夫子顫抖著將手伸到懷里,從貼肉的口袋里掏出另外半塊白玉,和李大家手上的白玉湊到一起,不規則的斷口完美相連,連縫隙都看不到。
這時才能看出,這白玉其實是一塊完整的令牌,而那不知身份的猛禽占據了整個令牌的大部分,山河日月,都被它的流火之翼,掩于羽下。
李大家看著合二為一的令牌,看著眼前這個一臉老實的老夫子,問道,“是你?”
徽州城內一輩子默默無聞,只有懼內出名的劉夫子,臉上一直掛著的木訥討好的笑消失了,看上去和平日判若兩人。
劉夫子點點頭。
“是我。”他說道。
李大家也點點頭,白玉令牌再次分開,被兩人小心的收回懷中。
李大家掃了一圈案邊的人問道,“那把鋼劍依舊沒有找到是嗎?”
一臉橫肉的鏢頭回答道,“沒有找到,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
“那今天的斷劍呢?”李大家繼續問。
“也沒有,”這次回答的是那個年輕書生,“我一直守在臺邊,但那個小姐很小心,斷了的劍在下臺后就立即交給她的兄長抱著,之后也塞在馬車帶回了家,沒有下手的機會。”
“是嗎,”李大家的眼神閃了閃,“看來只能用那個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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