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次是說對了。”朱鸞道。
不等宋明軒反應,眼前少女微微一笑,再發一言。
“看行事風格,”朱鸞靜靜道,“永慶三年的玉林士禍和永慶五年的私火房亂哪一件是你參與其中的?”
宋明軒原本還想掩飾幾句,畢竟派系之類,試問哪位官員沒有?
但話還沒有出口,就被這少女這句話定在原地。
宋明軒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在這么多年后,在離神都千里之外的地方再次聽見這兩件事。
一股子涼氣從他的腳心升起,明明室內溫暖如春,他卻如同置身冰窖。
“這樣看來兩件事是都參與了。”眼前少女靜靜地看著他。
他什么都沒說啊!
更多的冷汗從宋明軒的背心滲出,簡直要濕透官服。
“宋,宋,姓宋的人……”眼前少女低聲喃喃著,仿佛在回憶著什么,聽的宋明軒心驚肉跳。
仿佛有猛獸步步緊逼。
“原來如此,”一息之后,朱鸞不再低喃,抬頭微笑著看著宋明軒。
玉林士禍和私火房亂都是成宗皇帝在世時的兩大慘劇。
“玉林士禍,是當年四皇子派重臣國子祭酒蔣元的弟子張忠直在編寫《玉林文集》時將一篇《吊辭》收入。后被三皇子派的文臣發現,該文居然提到了太祖長子譽王和第四子齊王,甚至影射成宗皇帝殺兄篡位之事。”
朱鸞眸光沉沉。
當年此事一出,舉國震動。
“三皇子派大臣利用成宗皇帝的憤怒,借勢將四皇子派近乎大半的重臣全部驅逐出了中央,上千人受到牽連,上百人受到誅殺。”
在那之后四皇子派元氣大傷,三皇子高閑順利被封為了皇太子。
如果不是之后的峰回路轉,玉林士禍可謂是三皇子派奠定成敗之舉。
宋明軒聽著眼前少女平淡如水的敘述,眼前卻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腥風血雨。
“這又如何,”宋明軒蠕動嘴唇,干干地說道,“當年發生這件事時,我的確在神都擔任內閣侍讀學士,但這樣的事與我有何干系?”
是啊。
當年四皇子派雖然短暫失勢,但現如今文宗繼位,重回大勢。
雖未徹底清算當年的三皇子派,但是不可能放過和玉林士禍有關的人。
玉林士禍雖牽涉甚廣,但三品以上大員都把自己摘的干干凈凈,就算四皇子派要算賬,都只能找到些小嘍啰。
當年涉事的張忠直早已伏誅,而其師父國子祭酒蔣元更是家破人亡。
但就在這兩人死后,神都悄悄流傳起一個傳言。
當年出事的那本《玉林文集》其實是被人掉包了。
那篇最為關鍵《吊辭》是被人篡改了內容,才引來后面的慘劇。
畢竟以常理論,只要不是真的找死,試問哪個士子敢把這樣的內容編入掛名的文集?
明白人都知道事有蹊蹺,但沒人敢真的涉入其中。
一個不好,就會引火燒身。
“你一介女流,居然敢議論玉林士禍,就不怕……”宋明軒指著朱鸞說不出話來,看上去痛心疾首。
朱鸞笑了笑,柔聲道。
“我記得聽說當年編《玉林文集》的張忠直,有一個姓宋的朋友。”
一句話。
宛如一道晴空霹靂。
宋明軒臉色大變。
這不可能……這件事……
除了寺卿大人應該沒有任何活人知曉才對!
她怎么可能知道其中隱情?
不對,此女慣會虛張聲勢,定是在唬他!
一定是這樣!
宋明軒嘴上下張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宛如擱淺在沙灘上的魚。
“你是想說,姓宋的朋友又如何?”朱鸞繼續道。
“這樣想起來,當年在玉林士禍發生之時,我還聽說有個姓宋的官員去過寺卿大人府上?”
這……
此時的宋明軒已經真正的面無人色。
朱鸞平靜地看著他,能夠理解他的心情。
她受人所托,當年曾參與調查玉林士禍。
但當年三皇子派做事謹慎,她足足動用四位從不出世的部下,才找到了一絲蛛絲馬跡。
因為情報不全,她沒有找到合適的懷疑對象,原本想找到再具體一點的信息后,再通知委托人。
但之后……就是當年的別苑大火了。
這事就不了了之。
直到今時今日。
沒想到在這里有這樣一出等著她。
她也沒想到在十年后的徽州,層層推進后,能遇到一位可以對上號的嫌疑人。
朱鸞看著膝蓋在微不可見發抖的宋明軒,神情有些復雜。
“你不要血口噴人……”宋明軒鐵青著一張臉,喘著氣斷斷續續道。
“我和你怎么認為不重要,但我覺得四皇子……”朱鸞淡淡道,“也就是現在陛下的近臣們,對于這樣的情報應該很感興趣。”
“畢竟這不是證據的問題,”少女笑了笑,“就是個人選。”
“只要有了具體的人選,就可以順藤摸瓜了,”朱鸞道。
世家大族查案本就是如此。
真相有時都不重要,更何況還在有痕跡可循的情況下。
“想必當年的四皇子派的大臣們,應該很樂意幫忙查一查。”
“想必楊閣老和杜寺卿大人,不管怎么調查都應該和這件事毫無關系呢。”
“想必當年無人會把此事和尚且籍籍無名的宋大人聯系起來。”
“想必這件事不查則已,一查會非常有意思,”
這一個個想必如同催命符一般,壓的宋明軒喘不過氣。
“宋大人正要上書朝廷,這樣真是極好,”朱鸞微笑,“這封信去后,陛下肯定能清晰地想起宋大人的音容笑貌與所作所為。”
“這邊就不打擾宋大人寫折子了,”朱鸞笑了笑,抬起手,向下做了一個下劈的動作。
宛如一個信號,整個室內的壓力頓時一解。
朱鸞抬腳朝門外走去。
吱呀一聲,她推開了在宋明軒掌下摩挲半天卻沒推開的那扇門。
就在她要跨過門檻之時,旁邊伸來一只手,猛然拉住了她。
“等下,朱九小姐……”
朱鸞側目望去,只見宋明軒游刃有余的笑容已經全部消失,瞳仁深處帶著難以察覺的恐懼。
但朱鸞腳步未停,繼續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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