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衛得到命令，便開門把那男子迎了進來。乍一看就愣住了，這個男子一身灰衣，頭戴著一副黑色面紗，完全把容貌隱藏，而他身形異常消瘦，只有一副骨架撐著，風一吹就能倒了。

男子見門開了，兀自往里頭走去。

“站住！”守衛攔道，“請先生把頭紗取了。”

那男子身形一頓，駐足回道：“我體寒受不得風和光，不能離了這面紗。”

“那就得罪了，”守衛拔出劍攔在他的面前，目光凌厲，“府中規矩，不能放亂身份不明的人進來。”

男子輕笑一聲，“你方才不是向里頭確認過我的身份了嗎？”

“你若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我如何知曉你的身份？”

男子停頓片刻后，扒開黑紗，讓自己的臉完全展現在他面前。

守衛的表情跟見了鬼一般，差點沒嚇死，不覺往后退了幾步，拿劍的手也顫抖起來，“你……你是誰？”

灰衣男子把面紗一合，淡定道：“我是華佗老先生唯一的弟子，這下你記得了吧？”

守衛戰戰兢兢點點頭，側身把路讓出來，“多有得罪，先生您里面請。”

華佗見他終于走了進來，激動得一把抱了上去，哭喊著拍打他的背：“我的小邕兒終于回來了，你師傅都要悶死在這里了喲——”

“咳——”蘇邕被他拍得上氣不接下氣，忍不住咳了起來。

華佗警惕地放開他，“你寒毒又發作了？”

蘇邕淡淡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前天受了點風，回去后便發作了一次。”

他雖說得云淡風輕，華佗卻知道這寒毒發作起來有多么痛苦，四肢僵硬不能動，卻清楚地感知到全身上下如車裂般冰凍撕裂之苦，多少患者經受不住這個折磨，在發作的時候選擇了咬舌自盡。

華佗眉頭揪成一個“川”字，嘆道：“可憐你年紀輕輕就遭了這么大的罪，你放心，我窮盡畢生心力也要治好你的寒毒，還有——”他望著黑紗，深深嘆了一口氣。

蘇邕挑眉一笑，“聽到師傅說這么煽情的話，徒弟很不適應啊！”

“小兔崽子，”華佗好不容易醞釀的感性情緒剎時凝結，抬腳欲踹他，被他靈敏閃開，口里還嚷道：“上次您趁人之危偷襲我，以后可別想再踹到了！”

華佗拿起桌上的拂塵追著他打，“你翅膀硬了是不是，還敢跟我叫板了——”

喬莞聽稟報說又來了一位醫者，特意過來打個照面，誰知剛走到門外，便看到了華佗追著他打這副情景。

她還以為兩人發生了爭執，急忙勸道：“先生不要激動——”

他二人聞言停了下來，往聲音的來源望去——見喬莞端著一盤糕點亭亭站立在門口，正滿臉不知所措。

華佗急忙解釋道：“夫人莫要誤會，這是我的愛徒，我方才只是小小教訓一下他！”

喬莞舒了一口氣，把糕點放下后沖蘇邕款款行了個禮，微微笑道:“喬氏見過先生。”

蘇邕連呼吸都快停滯了，眼中一熱，隔著黑紗定定望著她……

喬莞疑惑地望了一眼他的面紗，隨即很快收下眼中的異色，人家不愿意展示真容，也是人家的自由。

華佗見他傻愣在那里，還以為他見到美人魂都丟了，替他感到丟人，忙用手肘拐了一下他，眼神警告。

蘇邕回過神來，干啞的嗓子里發出幾個晦澀的音節，“蘇邕見過夫人。”

喬莞微微一笑，“多謝先生舍身相助。”

她又仔細打量了他一眼，不知為何，這個蘇邕的身形和音色明明很陌生，舉手投足間卻給她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一時又想不起來是像誰。

她開始陪他們寒暄起來。

蘇邕隔著面紗，仔細打量著喬莞，三年不見，她變化頗大，眉宇間散發著成熟淡然的氣質，早已不是之前那個稚嫩的小女孩了。

他有無數次想要和她相認的沖動，卻又一次次忍了下來，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現在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他怕她每晚都會做噩夢……

喬莞聽華佗提起想喝桂花釀，一拍手道:“我們府中別的倒沒有，藏酒那可是一絕，吳郡最好的桂花釀可都在這里！”

華佗痛苦地捂著心口，“你不早說！”

喬莞連聲道歉，“我，我以為大夫是不喝酒的……”喝了酒還怎么看病啊？

“誒吃喝玩樂，及時行樂，此乃人生治理格言矣。”他扶須瞇著眼嘆道。

喬莞驀然瞪大了黑眼珠子，一副驚恐的表情。華神醫在她心里一直是一位懸壺濟世，高風亮節之人，怎么會說出如此淺薄之語。

華佗見她那副驚恐狀，笑道，“小姑娘你還年輕，不明白此中真意。等你活到我這把歲數就明白咯。”

喬莞似懂非懂從善如流地點著頭，“大夫所言甚是。”

“快把佳釀呈上來吧！”

于是，喬莞把周瑜所有頂級的藏酒都拿了出來，祭獻給了華佗的五臟府，華佗嘗了第一罐桂花釀，嘖嘖稱道，“果然好酒！”

又打開第二罐，甘甜純郁，入口生津，剛入口就讓味蕾達到了巔峰，驚嘆不已，“這又是什么酒？”

喬莞看了看酒壇上的字，“這是酸梅酒。”

“這可太好喝了！”

他更加滿懷期待地打開第三壇，酒氣濃烈，與唇舌一相遇就是干柴烈火一般熱烈纏繞，卻在入喉處化作甘甜的良飲，炙熱不入胃里。

華佗驚嘆地享受著這奇妙的感覺，沖喬莞伸出了大拇指，“你這府中可是有一座寶藏啊……”

“這些都是夫君的珍藏，想來都是上好的酒。”喬莞其實一直不明白酒能有什么不同的，她覺得都一個味道——難喝。

“這可是人間極品啊，我活了這大半輩子也沒喝過這么好喝的酒——”心想周瑜這家伙不簡單啊，收藏的什么都是絕品，這美人是、美酒也是。

“大夫您若喜歡，我帶您去酒窖，里面的藏酒隨便您挑了帶走。”喬莞大方地說道。

她可真是崽賣爺田不心疼，不知道周瑜的這些佳釀都價值連城。

華佗簡直快感動哭了，當下就把喬莞引為了知己，“夫人您可真夠意思！就沖您這句話，以后有什么大病小病的，就包在老夫身上了！”他拍了拍胸脯自豪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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