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住人家房子占了人家的便宜,蘋果便常常幫著吳姐做家務。一次,吳姐急事請假回老家,洗衣機旁的衣物還沒來得及洗,蘋果自作聰明地把堆在洗衣機旁的衣物連同自己的衣服都丟進洗衣機洗了,由于缺乏經驗,自己的紅裙子把閔雯琴的白襯衣染上了一層紅粉色。蘋果緊張地去道歉,想說明自己是無心之失,可是閔雯琴似乎沒打算去體會她的用心良苦,她的好心辦壞事,也理解不到她只是想讓自己顯得不那么白吃白住,她沒有發怒只是淡淡對她說:“好端端的,沒事洗衣服干什么?女孩子出來做事了,衣服質量要拿得出手,襯得出人,我家小慈的衣服都比你的好,這種褪色嚴重的衣服以后不要穿了,其他的衣服還好,那件白襯衣倒是可惜,還是你姐夫送我的呢。”一句話,蘋果明白無論自己做什么都無法在這個家里得到肯定。
事后,易數替閔雯琴買了新的襯衣,給蘋果也買了新的裙子。但她一直不敢穿,這艷麗的紅色讓蘋果難受極了。
在公司,閔雯琴一早就叮囑過蘋果不要跟人說她們說是表姐妹,大家各自做各自的事情。這樣也好,公司里反而比家里更加舒服,蘋果工作起來更專心,甚至愿意花更多的時間在公司里,很快就順利轉正了。工資提高的同時,蘋果也在想著該自己出去租房子了。從搬出表姐閔雯琴家的那一天開始,呼吸才真正變得順暢。
盡管工作和生活不輕松,但這個高速度發展的城市卻慢慢拉攏了她的心,她開始逐漸偏離之前的計劃,她不再滿足于只是在上海攢一個工作經驗,她要永遠留在這里。
她一點點建立了新的生活節奏,一開始她做得很好,一切都順風順水,但是慢慢地,平靜和孤單的生活一點一點侵蝕她堅強的外殼。剛走出辦公樓就傾盆而下的大雨,地鐵車廂里甜蜜相擁的戀人,出租屋里突然斷掉的保險絲,冰箱里總是吃不完的剩菜,每日兩點一線的生活軌跡……因此,她學會在辦公室里多放一把傘,學會轉頭不看那些黏糊糊的情侶們,她甚至學會了處理斷掉的保險絲,她還開始接受同事的追求,逐漸循著這個城市的節奏生活了。可是,這樣的日子卻在某一天因為一次搶劫,被打得七零八落,
那天,蘋果下班回家,順著馬路往小區走。工業園區的小公寓樓,白天有各種車輛往來,旁晚之后卻人跡罕至。大概是上班太累,蘋果一路放空,耍著手晃悠在路上沒任何防備,腦子里還在想著是直接叫外賣還是自己做個咖喱雞肉飯時忽然被人從背后狠狠踹倒,蘋果直接栽到地上還來不及弄清情況,就感受到一把冰涼的匕首抵著脖子,耳邊是粗暴的帶著不明方言的威脅,驚恐萬分的蘋果只能任由歹徒搶走了自己的包,低頭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直到膝蓋上傳來鉆心的持續疼痛她才不得不怯怯地動了動身體,從撲面的長發中瞥見早已沒有人際的道路,掙扎著站起來一路狂奔到家,到家門口發現沒有鑰匙開門更沒有電話聯系房東。害怕,疼痛,無助,攜著之前積累的壓抑和委屈,泥沙俱下,壓斷了緊繃的神經,破壞了安然有序的新生活。蹲在樓道里嗚咽不語的蘋果,此刻想極了大頭,想極了大頭的懷抱,所有的崩潰都是可以在大頭的懷抱里終結的,如同所有的疼痛都可以被止疼片給消解。但淚眼所及,都是堅硬冷固的防盜門和蒼白無情的墻壁,唯有樓道的聲控燈對她發出的聲音給予回應。
或許蘋果真的心比天高,但此刻卻不得不承認自己不過是一弱質女子。她把單槍匹馬闖蕩社會想得過于正面與簡單,高估自己的能力低估現實的破壞力,此時狼狽的蘋果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
小區保安室里,沒有手機的蘋果只記得公司電話,她記得臨下班前閔雯琴的項目組今晚都在公司加班,一通轉接之后,就找到閔雯琴。閔雯琴拿起電話就先數落起來蘋果,“你怎么回事!你干嘛讓前臺找我,我正開著會呢,你唯恐人家不知道我們的關系啊?”
“我被搶劫了,表姐。”蘋果在電話那頭帶著哭腔說話。
“啊?那你人還好嗎?”閔雯琴問。
“還好,就是……”
不等蘋果說話,閔雯琴就打斷了她的話,“那就好,我們正開著會,你等下過來吧,吳姐在。你今晚先住我家吧。有事回家說。”沒有等蘋果說話,電話已經被掛斷。
可是,沒有錢包就是沒有錢,如何去表姐家成了問題。蘋果不敢再找閔雯琴,也無法再找其他的人,最后只能可憐兮兮地問平常都沒打過招呼的保安借來路費買地鐵票。這一路的心驚膽戰,狼狽憔悴,都在吳姐開門的一瞬間被無限放大,連傭人都要擺出一副“你怎么又來了”的表情,所有的害怕委屈,疼痛緊張,都在自己上著藥的手下變得更加尖利。
事后,易數抽空陪著蘋果去辦理各種證件銀行卡的補辦手續,找來了房東換了鎖,還瞞著閔雯琴給了蘋果一筆錢,怕她在銀行卡的凍結期里沒錢用。蘋果應允銀行卡補辦到手就把錢還給易數,這個平常不怎么說話的表姐夫,只是笑著回她,“不用啦,女孩子獨身在外也不容易。別告訴你表姐,我有私房錢哦。沒事,多勸小慈跟我們說說話,我看她還跟你挺有話講的。”就在那一刻,蘋果對閔雯琴多了些嫉妒。
徹底讓蘋果決定放下一切回C城的,還是父母的那通電話。本來事情過去就算了,可是舅舅不知何時得知了搶劫事件,又跟自己妹妹一說,蘋果媽一個電話打過來,當時就在電話里哭出了聲,聲音又自責又驚慌。盡管事情已經過去,蘋果媽還是一定要勸蘋果回家工作——“你女孩兒家留在媽媽身邊才安全呀!”人說為母則強,其實為母者心更柔軟,任何傷在自己兒女身上的事,都是雙倍傷在自己心上的事。蘋果一邊安慰著媽媽,一邊想起自己在上海的一切也心酸了起來。最后,蘋果的爸爸接過電話,對女兒只說了一句:“女兒啊,外頭太難,就回家。”媽媽哭,蘋果沒哭,但爸爸這么說,蘋果沒繃住,電話這頭暗自留下眼淚了,心疼自己心疼爸媽,想家。
幾個月后,一個桃色新聞在公司里在炸開了,蘋果第一次對閔雯琴產生了深深的厭惡——公司上上下下都在說:閔雯琴在美國背著老公上了男同事的床。此時距離蘋果出事已經3月有余,她自那次之后就沒再和閔雯琴有除了工作之外的交流。因為沒有人知道她是閔雯琴的表妹,也就避免了被卷進這場八卦里。反而,她以一個“普通同事”的身份把這樁桃色新聞在茶水間里聽得真真切切。這則桃色新聞更因為當事人之一的Jerry離職而甚囂塵上。Jerry離職去的是美國,此時閔雯琴也被美國公司挖角要離職了。公司同事大多認為閔雯琴快刀斬亂麻地拋夫棄子去美國和情人開始第二春了,但是蘋果知道,他們之間還沒有離婚。因為姐夫的憤然出走,他們的婚姻就這樣晾在了一邊。
因為這件事,蘋果去舅舅家的頻率變得更低了。家丑不可外揚,蘋果不想舅舅舅媽尷尬,偶爾去也是看看易詠慈,關心關心這個可憐的小家伙。
一個人決定是否徹底離開一個地方,就看你是否在這個地方還有牽掛。友情,愛情,親情,在這個城市里,它們都不需要蘋果的牽掛,蘋果的牽掛,不在這里,在那個被稱為家的城市。在那里,她有牽掛也被牽掛。蘋果自打被搶劫之后,蘋果媽變得極端敏感起來,新聞上任何有關上海的負面新聞,她都會聯系到蘋果,一個一個電話勸她回C城。聽多了媽媽的勸告,又經歷了這些事情,蘋果也不再堅持逐夢上海灘了,索性辭職回家。
離開這個城市的前一天,她在公司加班。深夜,她站在路邊等來了回家的末班車,跳上車發現公交卡已注銷恰好零錢不夠,只剩下口袋里的一枚硬幣。司機看了她一眼,從自己的衣服里也摸出一枚硬幣替她投了進去。她微笑致謝,心想,這個冷艷的城市在她離開之前還是溫暖的,這個溫暖的結束也預示著溫暖的開始。
“我只知道易數是個好人,是閔雯琴辜負了他。”蘋果的眉頭一談起閔雯琴就皺在一起。
“聽你這么大段的說明,他們倆人確實不是一路人,并且,易數還算是善良之輩。”李偲感嘆道。
蘋果低頭沒說話,良久抬頭看著她說:“身處在那個窘境下,得到的每一份幫助都讓人銘記在心。你是不會理解的。”
“可以理解,可是人家夫妻怎么相處怎么待人和我有什么關系呢?”李偲說。
“我問你,你愛他嗎?”
我愛他嗎?這個不忍細想的問題,只能拼命將它摁死在飲料里隨著吸管咽進肚子里。
“愛就爭取啊!李偲!”
蘋果看問題還是簡單,一如當年她把闖蕩上海看得也很簡單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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