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華貼著冰冷的石墻默然地走,邊走卻無端想起一些旁的事。
那是九重天還在的時候,溫冶才當了她師父沒多久,兩人還未曾沒羞沒臊地攪到一起。溫冶剛收服了兩條黑龍,又將上古巨鯤的精魄給剃了出來,正是風頭無兩,眾人朝拜,天帝授他大祭司之位,他推了一次,眼看第二次再推就要惹來雷霆之怒,遂慘兮兮往那王城外的黑水河畔一蹲,假裝抱病,寧死不愿回到王城。
朝華三天兩頭尋不見師父,正自疑惑,剛想往王城外一探卻被守衛毫不留情地擋了回來。她端起九公主驕矜,將守衛一頓臭罵,后來這事捅到天帝跟前,她便被連帶著臭罵了好幾日。
——那時自己驕矜而頑劣,咄咄逼人,不講道理,后來又是怎的給磨成了現在這個脾性?
溫冶從黑水河畔給她帶回來了一方貝殼,她那時從未見過這般璀璨的內質,寶貝得緊。后來她膽大包天,伙著白蕊欲偷跑出去再尋些許樂子的時候,天帝抱恙,王殿封鎖,朝華便再也沒能出得王城半步。此為后話。
這暗無天日的倒佛塔倒令她想起了九重天那晦暗而端肅的王殿。
朝華搖了搖頭,貼著青石墻壁小心翼翼往下走,鳳弈在她前頭,陸輕舟走在最前頭,腳步踏在薄木板上的聲響細不可聞,其中夾雜的鐵索晃動之聲倒頗有些古意。也不知她這殿后之人會否遇見鬼打墻,朝華腦內跑馬,閑思不絕,但聽臨衍道:“這便是第二層了,我們繞了兩個圈,一路行來不見人影,你們可有覺出什么不對?”
朝華頭皮一麻,抖了抖肩,道:“有話好說,別平白嚇人。”
鳳弈回過頭幽幽看了她一眼。這一眼深得朝華共鳴,她遂干咳了兩聲,又道:“我瞧著還好。這里每十步一個崖洞,一層十二個,我們方才過了第二十個,我看洞里除去佛像之物,也有些許腐壞了的鐵索一類。想來佛塔廢置之后,有人將此地做了地牢。”
“東君真被人扣在了這里?”鳳弈自言自語,耷拉著腦袋,頓了片刻道:“來都來了,反正也不能回去。”
“此地詭異,斷不會如此易與,我們一會尋了人之后怎么回去?”
陸輕舟這話問得好。朝華仰頭看了一眼那嵌在垂直洞壁上的一圈圈棧道,搖了搖頭:“既是鴻門宴,人家能放我們原路返回才是見鬼。”
“噓聲,我聞到了一股味道。”
臨衍這不著天不著地的一句將朝華嚇得僵了僵。
這人怎一到關鍵時候偏生喜歡搞這事?她縮著脖子左右四顧,四下無人,落針可聞,幾人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蘭臺寺地牢里甕聲回響。
“你能不能別……”她還沒有說完,又聽臨衍道:“妖氣。”
她抓著墻壁的手一緊,求救似地看了一眼陸輕舟。
“我怎么沒有聞見?”陸輕舟亦被此間詭異攪得忐忑不安,臨衍一手摸著胸口那妖紋蔓延之處,另一手反手抓著一段崖壁上垂下來的鐵索,眉頭深皺,若有所思。
他感到那曾被化妖水傷了的地方隱隱作痛。
臨衍還沒尋出個頭緒,便覺出自己手握的那條鎖鏈抖了抖。他抬起頭,佛塔一層的天頂上蓋了一層薄薄的土,陽光稀落地投了進來,四野皆晦暗,而那跳抖動的鐵索令其燃起一股十分不祥之預感。
鐵索抖得越發厲害,不止鐵索,連幾人腳踩的棧道之處都在抖,灰塵簌簌落了下來,落入深不見底的五層深淵里。
“我為何感覺……!”朝華的一句“感覺”還沒說完,她腳下的木板一塌,整個人便連人扯著鳳弈,直往下墜落而去!
尖叫聲回響不絕,也不知屬于朝華或是鳳弈。臨衍眼疾手快凌空丟了一道縛仙索,鐵鏈嘩嘩作響,薄而脆質的木板經不起幾人這般來回跑動,裂的裂,塌的塌,一片狼藉,難以言盡。
臨衍單手拽著鐵索,另一手死扯著縛仙索往回拽,縛仙索另一端的重量告訴他,鳳弈雖不靠譜,好歹也在關鍵之時扯了一根救命稻草。
“九殿下你換個地方扯老子的褲子要被你拽掉了!”
“你他娘的敢放手我就治你弒君之罪!”
鳳弈于千鈞一發之際扯住了縛仙索保命,又于千鈞一發之際一把抓住了朝華的手腕。二位上神由是便被這般慘兮兮地懸在千尺高的洞壁之上,鳳弈心有余悸,遙遙看了一眼底下五層之絕谷風聲,忽而想,為何鳳族叱咤神界這么千八百年,鳳家子弟卻都不會飛?
待臨衍二人合九牛二虎之力將二位上神一點點往上拉的時候,朝華汗毛倒豎,仿佛又聽到了地脈深處傳來的響動聲。
“……我怎么覺得下頭有東西……”她還沒有說完,鳳弈仰天長嘯,破口大罵:“祖宗我求你行行好閉嘴行不行!”
二人之小命被系在一根縛仙索上搖搖欲墜。縛仙索被棧道上的二人一點點往上拉,鳳弈拽著朝華一點點艱難攀升,誰知剛攀升到了一半,朝華身形一窒,上下一扯,進退維谷。
“……有什么東西扯住了我的腳。”朝華道。
陸輕舟眼疾手快,忙一簇引火符丟了下去。火光飄搖之處,一束墨綠色的藤蔓稍縱即逝,陸輕舟與臨衍皆以平生最快之力拽著縛仙索往上拉,那簇墨綠色藤蔓沾了符火,不閃不避,不管不顧,放了朝華便朝著棧道上的二人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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