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朝華,連東君亦不曾見過這樣大的蛇。
此蛇通體瑩白,其鱗片之光華璀璨,燁然如神祇坐騎。它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縫隙里的琥珀色流光冷而剔透,其蛇腹貼著青石地板曳然而出,一人半高的石室洞口恰容其身軀安然穿行。
鳳弈貼著墻壁咽了口口水,異想天開,只愿它擠不出來。
可惜天不遂人愿,當巨蛇擠開一地蜷縮的水蛇,曲著尾巴挺直挺挺俯視眾人的時候,幾人仰起頭,只覺頭頂的一束微光亦被擋了去。瑩白的蛇身有兩層塔樓高,其蛇信殷紅,分作兩岔,蛇信一吐,腥臊之氣揮之不去。
此為往生之法熔煉的怪物,也是昔年僥幸逃脫于子陵君劍下的一方余孽。臨衍長劍在手,瞇著眼,長衫烈烈,青衫無風自動。
“走。”他輕聲道。
巨蛇張著獠牙朝他當頭咬來,滄海孤光如月寒徹,吳鉤映雪,五岳為輕。臨衍腳借石壁之力,凌空躍起,長劍橫空,一劍便將巨蛇的頭頂劃了一道口。他右手捏訣,指尖白光未盡,三柄飛劍懸在他的身后蓄勢待發。
臨衍往巨蛇身后落下的瞬間,飛劍挾風雷之力齊往蛇身上釘去。
這一式“吳鉤月”乃懷君行至廬州時頓悟的劍法,其劍意本縹緲凌然,到了臨衍手中,不知為何,平添了幾許殺伐狠絕之氣。
劍意如一勾殘月,劈開此間晦暗,亦將纖白的鱗片削落了些許。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陸輕舟見其劍勢果決,行云流水,頗有其先師風范,心頭一喜,手下也不留情,一柄長劍縹緲出塵,劍光凝出十二支殘影,亦齊齊朝巨蛇飛去。
巨蛇被此二人左右夾擊,驚怒之下,長尾一甩,青磚四濺,飛沙走石。
朝華心道不好,忙尋了個就近的石洞往里頭一鉆。她神力被封,風行珠又給了東君,留在外頭實在沒半點用處。她正思索這手頭的司命能否頂些用處,方一抬頭,卻見東君也慫兮兮地同她一道蹲了進來。
東君直迎其目光,坦坦而無恥,不閃不避,道:“我才行換魂之術,這又被拷打了大半月,是個傷患。”
朝華目瞪口呆,往旁邊讓了讓。
“臨衍的火氣為何這么大?”東君不死不休,挪到洞口探出半個腦袋,道:“他是不是最近欲求不滿?”
她實在恨不得將此鼓瑟吹笙的燁燁神祇一腳踢出去。
“不開玩笑,”東君回過頭,道:“他這一身妖血隱而欲發,較我上次見他時更為兇猛。你二人若非……咳,那便是有人在他身上種了咒。你可知是何人所為?”
朝華聞之大驚,搖了搖頭,也同他一道往洞外看。
四人一蛇的鏖戰還在繼續。陸輕舟與臨衍的劍光將巨蛇牢牢牽制在原地,二人一左一右,一縹緲一狠絕,直將那龐然大物纏得左顧右盼,殺心大起。巨蛇長尾一卷,大地震懾,青石磚瓦隆隆作響,水花飛濺,一塊斷木片從天而降,轟然落在石洞洞口處,驚得洞中二人呆若木雞,再不敢吐出半句渾話。
巨蛇一口咬在四層棧道上,石青色人影閃轉騰挪,拽著一根粗鐵鏈就往下滑。蛇牙尖利而淬毒,其毒液深陷入棧道青磚之中,青煙之處,石墻棧道被此毒液融了大半。這蛇也不知餓了幾百年方才煉出這一副好胃口。
臨衍拉著鐵鏈才一落地,幾塊被毒液融了的木板從天而降,砸得塵沙四起。他就地一滾,只見天降野火,鳳弈在另一端石墻跟前騰空而立。
鳳弈雙手各執一團火焰,火焰帶來些許微光,其明麗黃衫早斑駁零落得不成樣子,衣衫翩然翻飛,如神如鬼。
他右手一抬,一團明火騰空,空曠的佛塔剎時被照了個里外通透。蛇妖久不見日光,眼睛一瞇,身形一窒,陸輕舟劍光已至,十二柄殘劍之影穿其蛇腹而過,劍光過處,白鱗橫飛,血濺三尺。巨蛇驚怒,巨口一張,一股腥氣撲面而來。
一股墨綠色的毒液飛濺了出來,將陸輕舟方才站的地方灼了個大洞。若非謝棕琳眼疾手快張了個結界,此毒液怕得將他兜頭溶得皮開肉綻。
青石地板上交纏的水蛇受此毒液侵襲,避無可避,皮肉溶解之處,露了森森白骨。陸輕舟頭皮一麻,三步并作兩步往對面墻根下跑,誰料天公不作美,方才那用以排水的大洞尚且空著。
他腳下一滑,堪堪穩了身形,只見此洞深不見底,洞底的風聲教人懷疑此蘭臺寺地牢下還藏了一方世界。
也正是這一停的功夫,大蛇怒而張其巨口,其勢兇猛,其行迅如閃電。陸輕舟不料這龐然之物竟也有這般迅捷的身法,運劍氣護身之際,臨衍雙手握劍,一腳踩上一塊木板。他方才運了浮風之咒,此刻腳底生風,一路借力,直爬上四層棧道處,目光一凌。
滄海吹毛斷發,劍勢如奔雷,臨衍凌空一躍,伴著巨蛇的長嘶與漫天垂懸的火焰,輕巧落到了蛇背上。
明光與蛇鱗交相輝映。鱗片干燥而冷,冷而滑,臨衍拼著一口狂氣將滄海直插入白鱗間隙,滄海入肉,血肉橫飛,瑩白色蛇背上剎時便被拉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巨蛇揚首暴怒,狂甩著身子欲將背上的宵小抖落下去。臨衍單手握劍,身如浮萍,鱗片飛濺之處血流如注,原來此蛇妖表皮雖涼,血倒是滾滾灼熱。
當此時,陸輕舟亦運起一張劍網纏住巨蛇的身體,謝棕琳雙手合十,幻出一地綠藤。
天火轟然落了下來,幽暗水牢一時亮如白晝。巨蛇一頭撞在石壁上,石屑橫飛,地動山搖,連青石凹陷之處都沁了些許水。眾人本以為這燎原之火該將此蛇妖燒得半熟,卻不料蛇妖仰天張其巨口,一口將那火球吞入了腹中。
水牢又一次伸手不見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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