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幾人穿浮橋而去,行到雁蕩峰第三層平臺的時候已過了子夜。
傳聞子夜之時陰氣鼎盛,厲鬼將出,幾人一路行來得見幢幢夜影之中的假山別院與大紅的燈籠,厲鬼倒是未曾得見。
臨衍忽而想起門中松陽長老最愛志怪奇談,閑來無事他也曾同眾小輩講寫狗屁不通的民間故事,卻不料仙門一別,再見諸位已成陌路。當真世事無常。
臨衍與朝華入得院中,訝然得見小院里斷壁殘垣,一地狼藉,崇文縮在一塊硬木板上發呆。明汐與北鏡一左一右站在參天巨柱兩側,二人一人持劍,嚴陣以待,另一人則受了些傷,神情散漫,低頭不知在沉思何事。
白發蒼蒼的“蕭一平”被眾人捆在了鐵柱子上,他尚未幻出原貌,肉眼觀之還是蕭一平的長相。但他一身血跡斑斑,散落下來的發絲黏在額頭上,左臉一道口子,右腿上一道劍傷深可見骨,此番狼藉,同天下人口中的鬼道大師實在不相稱。
“蕭一平”先見臨衍,訝然大張著嘴。明汐回過頭,見得那一年多不曾得見的師兄,退了半步,抿著嘴,皺著眉,不露多余表情。
他雖表面上平靜如水,實則內心也生了許多慌亂。那時他在祁門鎮中攔了臨衍一劍,后來夜歌踏風而來,烏泱泱一團亂局,他一時拿不住師兄是該恨他或是體諒他。
他曾設想過二人兵刃相見的許多情形,到真見了面,長夜風起之時,他卻忽然什么都想不起來。
他覺得臨衍就像一面鏡子,但凡他在的一天便顯得他尤為懦弱膽小,甚不是東西。
明汐痛恨這種無能之感,恰如他痛恨自己在師尊跟前越做越錯的慌亂一般。明汐以劍抵著“蕭一平”的脖子,揚起下巴,頗具耀武揚威之色。
臨衍不敢貿然上前,他左右四顧,又暗暗瞥了一眼那勉強幻形的“蕭一平”,道:“這把劍可是‘無光’?此為明素青長老的佩劍,師弟得了此物,想來也是長輩對你寄予厚望。”
“閉嘴,我不是你的師弟!”明汐將那劍抬得更高了些,“蕭一平”被迫揚起頭,他薄薄的皮膚在劍光之下愈顯脆弱。
臨衍覺得“蕭一平”看他的目光十分古怪,似是心疼,又帶著一種長輩式的恨鐵不成鋼。他左思右想不得其法,索性朝明汐拜了拜,道:“明汐說得是,我是門中棄徒,沒有資格再頂著門派盛名。”
這是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喚他,明汐聽不太習慣,連臨衍自己也喊不習慣。
北訣左看右看,張口欲言,北鏡一掌拍在他的腦袋上,對臨衍抱拳道:“現在不是扯閑的時候。我們此來本是奉了門中之令,卻不料這蕭一平……”她輕嘆一聲,凝了個咒法貼到“蕭一平”的臉上。
白發蒼顏的老者陡然掙扎了片刻,顯出其原本的形貌,他額頭寬廣,濃眉大眼,觀之四十多歲,鬢角生白但卻比蕭一平年輕許多。
臨衍從未見過這張臉,但這臉的主人似是識得他。
原來方才天樞門人同他虛過了幾招,拆招之際覺出此人修為并不高深,幾人輪番上陣,又是拷打又是利誘,這才問出了些許線索。此人無名無姓,得蕭一平賜了個“菱奴”的名字,他本也是個修士,曾同山石道人有過幾面之緣,這事天樞門小輩知道,臨衍倒還不曉得。
“你們本想在此守株待兔等著正主現身,卻不料這一等竟等來了我?”臨衍了然,拍了拍衣袖道:“如此倒十分過意不去。我此番無意與你們為難,只想救那人性命,懇請諸位看在昔年同門的恩情之上……!”
他話音未落,明汐當頭一劍便向他削去。
“你還曉得同門之恩!”明汐以劍指著他,片刻后又指著朝華,道:“此聲名狼藉,行事不知檢點的女人,你到底被她下了什么咒?!”
“師弟慎言,”臨衍面不改色,擲地有聲,也緩緩拔了劍。
“你我之事,是非曲折另說,不用硬拉他人下水。”
北鏡見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眼看就要兵戈相向,忙道:“我們也并非有意要同他為難,而今形勢復雜,仙門人心惶惶,薛湛之事,天樞門也實在沒有辦法……”
“天樞門沒有辦法,便要以他人為質,逼迫他人想辦法么?”臨衍淡淡道:“我在門中之時,從未見過這般行事手段。”
這話已說得極不客氣,北鏡聞言便答道:“師兄你自跳脫紅塵,與我們不同。你若有何良策,不如告知于我,你我各退一步,免得令眾人難堪。”
明汐行此不義之舉,她本來也不甚樂意,但世間諸人皆有資格訓她,唯獨那曾眼睜睜看著顧昭命喪妖魔之手的臨衍沒有資格訓她。北鏡此時也來了脾氣,她將鈞天扛在肩上,只身擋在明汐與臨衍中間,又對朝華道:“此事同你無關,方才師弟出言不遜,我替他道歉。”
朝華挑了挑眉,自行退朝一邊。
他門中一團亂局扯不清,朝華不欲攪入其中令眾人為難,臨衍知其好意,點了點頭,指著菱奴道:“他只是蕭一平的仆役,既不知蕭一平的下落也不知道薛湛的打算,你們逼他也沒有用。薛湛之事我也略有耳聞,不如這樣,你們將他放了,我同你們一道去找蕭一平的下落。此時距白帝城之約尚有大半個月,我們齊心協力,掘地三尺,無論如何,總也找得到些許線索。”
“師兄未免太過樂觀,就沖他在春波苑布局的手段,若蕭一平執意不愿參與仙門之事,你我區區小輩弟子,如何能找得到?”
“那你們綁著人家的仆人又有何用?”臨衍奇道:“到時你師門之令完不成,平白又落了個濫殺無辜的罪名,此舉自傷一千,于敵無損之舉,你這又是何必?”
一年不見,臨衍這嘴皮子功夫倒是長進了不少。明汐說不過他,恨恨瞪了朝華一眼,道:“無論如何我們不能這般輕易放他離開。你方才一路行來,路上可有見到蕭一平?——趙春菲又去了何處?”
趙春菲之事是為臨衍之隱痛。他本想親口將此間內情同眾人一一道明,但觀此情形,恐怕任他舌燦蓮花,眾人都不會再信他半分。
臨衍低下頭沉死了片刻,道:“昔日我們在門中時曾有一舊約,言,若遇事不決,各有主張,可用君子之盟化干戈為玉帛。我實在不愿同你們刀兵相向,不如我們各退一步,行一君子賭約,若我勝,則那人歸我,若你勝,則我任你處置,可好?”
明汐不料他來這一手,猶豫片刻,道:“那你要賭什么?”
“詩酒書畫,我們不能在此喝一壺,又不能豁開膀子打一架,那便書畫擇其一吧,”臨衍邊說邊到院中站定,以劍刃指著院角兩三塊木板,道:“也不必太麻煩,我建議我們往那木板上各寫幾個字便好,師弟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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