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吾雖沒有鯤,卻偶然得了這一個玄武龜背的殘片。依九殿下看,這是不是逆天之能?”薛湛道。
彼時二人正站在芝山湖岸邊,薛湛捧了個手爐,夜風肆虐,星辰如水,天河明淡,他身著厚厚的狐裘,雖裹得跟個粽子似的亦冷得面色發白。
彼時朝華被一群凌霄閣修士圍在渡口處進退不得,她神力被封之事經妖界傳到了瓊海山莊里,又經公子無忌處傳到了薛湛的耳朵中。薛湛老神在在,高冠束發,指了指湖中的三座青山,道:“你可知我為何放任他幾人上去?”
“……本座不想知道。”
薛湛笑了笑,自問自答,道:“這龜背島是我幼時發現的一處玩樂之境,它能順水朝東,經五個村子三條江,兜一圈又回到這里,這一來一回的時間恰好一個月。這島沒有名字,我便擅自將其命名為龜背島。九殿下可想知道他們下一站道往何處?又有何人等在岸邊?”
凌霄個人亮晃晃的長刀同朝華相距不過咫尺。這一群人修為上佳,加個薛湛加個連翹,她若以神血為引,以死相搏也并非不能逃出生天。
但此舉消耗甚大,稍有不慎,只怕她能就此長睡不復醒。朝華暗暗瞥了一眼身后那清澈見底的一汪湖水——倘若入水而逃呢?
“我勸殿下莫要打此主意,”薛湛道:“我方才還在想,倘若他們方才入了水,那才真是……有去無回。”
薛湛走上前與朝華并排而立,仰天嘆道:“神龜雖壽,猶有盡時,但這玄武龜背的殘片卻又不同于常物。芝山湖底雖沒有猛獸水蛇,但卻藏一縷玄武之殘魂。此物承上古之力,其力鈞天,昔年我的父親可是傾其所能才將之封印在了龜背島上。殿下這一身神體甚是精貴,還是莫要去同玄武大神之殘魂共振了罷。”
“……此殘魂經會同血氣共振,常人下去無異,倘若我滴了一滴神血入水……”
“你,或者你的那個……”薛湛不知如何形容朝華同臨衍之淵源,憋了半晌,道:“那個山石道人的半人半妖的小徒兒。倘若你二人在水中見了血光……我父親收服其殘魂之時險些命喪于此,雖然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何事,但我猜殿下也不想知道。”
神龜雖壽,猶有盡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朝華將眾人手中金燦燦的刀光一一掃視過,其目光最終停在薛湛那蒼白的臉上,冷笑道:“你也想要本座的神體?”
“不敢,我只想請九公主往白帝城一敘。”
薛湛坦坦迎了她的目光,他的斗篷被夜風揚了起來,其神色倦怠,戾氣充斥在眉間,實在別扭得很。
“殿下不必擔心,島上的那三個人過不了多久也會往白帝城中去。到時你們故人相見,有的是時間敘舊。”
“故人?”朝華挑眉道:“我卻還不知道本座有甚故人……你說的莫不是那個不陰不陽的淮安王?”
薛湛不答,朝華便對著他笑了笑。此笑意未盡,朝華倏然出手,探手便朝薛湛面門上抓!
薛湛眼疾手快連退數步,待他一腳踏著小石岸邊,其腳后跟剛好沾了一絲涼水的時候,凌霄閣眾人已然刀光似水,七手八腳往朝華身上招呼去。
“住手,殿下本無惡意。”
眾人聞之紛紛退了半步,朝華一擊未成,左手掌風橫掃,其出掌的手還沒來得及收,一人便不甚被她擊落到了水中。
薛湛不料她竟行這般鋌而走險,魚死網破之舉,搖了搖頭,道:“你該感到慶幸。便是將我帶入水中,我身上的血也不見得安全。”
薛湛面色慘白,也不知是被嚇的或是被凍的。他揮了揮手,只見三個異常魁梧的壯漢被凌霄閣弟子牽著三個壯漢,一步步踱到石案邊。三
人皆高鼻深目,癡癡傻傻,觀之不似中原人,他們的脖子與腳踝上皆套了鐵環,其人之高壯,往朝華跟前站著則仿佛一座小山。
“這三人乃是我專程向棲梧宮借來的血引子。這‘血引子’還是我父親起的名字,他當年封印此玄武殘魂的時候活祭了三十余條人命,后來他怕此地玄武破了封印而出,專程煉制了此血引子以備不時之需。我今日專門將他們借過來以備不時之需,九殿下您行事太過極端,太出乎意料,我實在怕的緊。”
薛湛雖如此說,但觀其泰然之色卻全然看不出一個“怕”字。他這一番威脅來得滴水不漏,朝華盯著那三人看了片刻,收了掌,道:“你仙門中人行事太過穩妥,我也怕得很。”
此話一出,便已透出了配合之意。有一小弟子顫顫巍巍想將朝華以縛仙索捆了,薛湛冷冷掃了他一眼,抱著暖爐淡淡道:“九殿下是貴客,不可無禮。”
言罷,他又朝連翹點了點頭,那三個壯漢便被留在了芝山湖的石頭案邊。
“此去白帝城并不算遠,若九殿下再來這么一下……”
“你便將那三人殺了丟入湖中,”朝華點頭道:“既被稱為‘血引子’,想來不止有活祭之用。薛公子好手段。”
“不敢,請。”
龜背島上的三人在小丘上飄了半柱香,一面紛紛感慨薛湛之手段清奇,另一面則對他的下一步棋實在怕得很。
既然他將三人騙到了一個四周環山的小島上順流而下,想必也在下游安排好了迎客之禮,就等幾人請君入甕。
若說公子無忌布下瓊海山莊那局還算得個心狠手辣,薛湛這一番籌謀則怎么看怎么……閑得蛋疼。
陸輕舟仰天長嘆數聲,只恨自己昔年在凌霄閣時為何竟不曾將他掐死在襁褓之中。臨衍坐在他身側俯看著黝黑的水流,道:“我們若跳下水中游回去,想必得在水下同人激戰一場。”
“或許還不是人,或許是甚山精猛獸,魑魅魍魎。蜀中乃薛湛老家,我實在不曉得他的手中到底握了多少匪夷所思的玩意。”
“那我們便如此坐以待斃?”
待北訣好容易氣喘吁吁爬上山頭,夜空如水,凄風甚苦,三位少俠其樂融融,皆沒有上衣可穿,實在尷尬得緊。
“若非他驕矜得幾十年幾十年不碰女色也不碰男色,我都要懷疑此人對我圖謀不軌,”陸輕舟拍了拍浸了水沾了泥的臟兮兮的褲子站起身,仰望星空仰天長嘆,道:“自然不可坐以待斃。我方才想了一下,照說他先哄了我又哄了你二人,一番布局下來看似是想將我們一網打盡。但依他這做事三拐彎的性子,我總覺得這里頭還有些我沒猜到的事。”
陸輕舟與薛湛從在凌霄閣時便斗得不可開交,二人太過熟悉對方秉性,若說陸輕舟鋌而走險來尋日晷正中其下懷,薛湛這龜背島上的一番布局卻著實令他摸不著頭腦。
“你是妖王之子,我是凌霄閣棄徒,朝華乃九重天皇脈,身負至寶。他把我們三個湊起來,是為了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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