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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有個名士叫做孔融,他小時候聰明好學,才思敏捷,巧言妙答,大家都夸他是奇童。4歲時,他已能背誦許多詩賦,并且懂得禮節,父母親非常喜愛他。一日,父親的朋友帶了一盤梨子,父親叫孔融他們七兄弟從最小的小弟開始自己挑,小弟首先挑走了一個最大的,而孔融揀了一個最小的梨子說:‘我年紀小,應該吃小的梨,剩下的大梨就給哥哥們吧。’父親聽后十分驚喜,又問:‘那弟弟也比你小啊?’孔融說:‘因為我是哥哥,弟弟比我小,所以我也應該讓著他。’……”
孩子仔細地聽著,芳菲拍拍他的肩膀,柔聲道:“你是哥哥,當然要讓著弟弟啊。父皇給弟弟禮物,并不是不愛你,而是因為你們都是父皇的兒子,所以不能厚此薄彼,你有的,弟弟們也該有,你說對不對?”
“可是……太后,父皇今日沒抱我,他都抱著小王子,也不抱我……以前,他每次見了我,都要抱我一下的……”
孩子,何其敏感,缺少了一次擁抱,便明白是失寵的開始。
她試著化解兒子這種小小的情緒,仔細地思慮,“宏兒,因為你是大孩子了,你懂事了,而且能跑能跳……你看,小弟弟那么軟弱,他那么小,站不穩,父皇當然要抱著他。如果大家都不抱他,他豈不是要摔倒?”
孩子好像懂了一點兒,也安慰了一點兒,臉上逐漸地露出了笑容。
芳菲松一口氣,緩緩又道:“宏兒,你要記住。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能怨恨父皇,抱怨父皇。他愛你勝過一切……”
孩子已經有了笑聲:“太后,我知道耶……父皇,一直是最疼我的。”
芳菲微笑著牽起他的手,握了握。
孩子來了精神,站起來,蹦蹦跳跳的:“太后,宏兒有點餓啦,我們回去吃拔絲蘋果好不好?”
“好好好。今日太后不光給我宏兒做拔絲蘋果,還要做幾個拿手好菜……”
孩子眉開眼笑。芳菲牽著他柔軟的小手,孩子,是多么好哄啊,幾句好話,幾句溫存,他便徹底相信,這天下,永遠是太平無事,幸福祥和的。
但愿,他一輩子都這樣才好。
母子兩牽手走在晚霞里,山道里傳來哞哞的聲音,是暮歸的農人趕著老牛。他虎背熊腰,十分高大健壯。牛背上坐著一個扎著沖天小辮子的小小的孩童。赤足,外面罩一件大紅的肚兜。
小童在牛背上拿著鞭子,他的父親十分寵愛地看著他,在旁邊攙扶著他,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對孩子的寵溺。
“阿爹,我不要騎牛背啦,我要騎馬馬……”
“兒子,等我們明年春天賣了小牛犢,阿爹給你買一匹小馬駒……”
“不要小馬駒,我要騎馬馬,就要騎馬馬……”小孩兒嘟嘴不依,小手不停地揮舞。
“好好好,騎馬馬,騎馬馬,來,阿爹讓你騎馬馬……”
農人將兒子從牛背上抱下來。溫順的老牛就走在前面,他一把將兒子騎在自己的肩頭。小童抱著父親的頭,雙腿從父親寬闊的肩頭登下去,胡亂地揮舞:“霍……霍霍……騎馬馬了,騎馬馬了……駕,駕駕……馬兒快跑……”
“好好好,兒子坐穩了,馬兒要快跑了……”
農人故意加快腳步,孩子興奮得咯咯大笑,笑聲,傳得很遠很遠。
小太子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對父子走遠。從半山道看下去,那對父子的身影已經徹底不見了,只隱約的,還有老牛哞哞的叫聲。
他回過頭,好生羨慕:“太后,宏兒也好想騎馬馬……父皇,他從沒這樣教我玩兒呢……”
芳菲的目光也慢慢收回來,一時,心里恍惚得厲害。誰說帝王家榮華富貴,權利熏天,真就那么幸福呢?
她柔聲道:“宏兒,父皇不是不帶你玩兒,而是,父皇不能這樣……”
“為什么呀?”
“父皇是天子啊!天子之尊,不許任何人凌駕在他的脖子上……呃……”她思慮著說辭,“父皇平素不也抱著你玩兒么?只是騎馬馬,那是有損天子威嚴的,如果其他大臣們看到了,會很不高興,就要納諫……”
“那我悄悄的騎馬馬,不就沒人知道了么?”
芳菲看著兒子滿臉的渴望。小孩子,一半是因為好奇,一半是因為好玩兒,可是,他不同。他這一輩子,也不會有騎馬馬的機會的。
她忽然心里一動,蹲下身子,柔聲道:“宏兒,太后讓你騎馬馬,好不好?”
孩子滿臉喜悅,“哈,好啊,宏兒也可以騎馬馬了……”
他撲上去,芳菲背著兒子,想學著那農人的樣子,才發現,根本就沒法把兒子舉起來放在脖子上。甚至,就連背起他,也覺得有點困難。
孩子也察覺了太后身子的單薄,根本沒法駝上自己,只摟著她的脖子,咯咯地笑著在她耳邊輕輕地說:“太后,宏兒不騎馬馬啦……”
芳菲心里竟然前所未有的酸楚。女人啊,女人!竟然連這一點要求都無法滿足兒子。
“太后,宏兒已經是大孩子啦……等以后宏兒長大了,讓你騎馬馬好不好?噢耶,宏兒要快快長大,好讓太后騎馬馬……”
那軟軟的聲音,熱呼呼的吹進耳朵里。芳菲半馱著身子,淚如雨下。
“太后……太后……”
她放下兒子,趁著還沒轉身的空隙,迅速地用大袖擦干了眼淚,柔聲道:“宏兒,我們回去吃拔絲蘋果啦……”
“好耶!”
小孩子沒有察覺大人的任何異樣,高高興興地牽著太后的手就回去了。
前面是一片花叢,淡淡的粉,淡淡的紅,宏兒蹦蹦跳跳摘一大把野花,捧到太后面前,“太后,好不好看?”
芳菲接過兒子的花兒,心里一動,忽然問他:“宏兒……你,人家都有阿爹……媽媽,你想過你的媽媽么……”
“媽媽?”孩子驚奇極了,“我有太后呀!”
他仿佛根本不知道媽媽是什么,而且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根本就沒問下去。
在他的世界里,父皇,太后,從來都是雙全的,享有過很多很多的愛。
芳菲如釋重負,心里忽然無限的安慰,無限的幸福,就連一切的危險,痛苦,掙扎,統統都消失了——只要有這個孩子!
再多的困難算得了什么?自己還有兒子呢!
只要有這個兒子,天,就絕對踏不下來。
自己就算拼盡了最后一口氣,也要保護兒子,不讓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她輕輕拉住兒子柔軟的小手,再一次地蹲下身子:“宏兒,我背你一下,好不好?”
孩子咯咯地笑起來,他個子長得快,站起來的時候,身高已經快到芳菲的胸口了。
“太后,宏兒已經長大了,你背不動了……”
“來嘛,來,太后背你一下……”
孩子真的趴上去。她用盡力氣,將兒子背起來,站得穩穩的:“呵呵,宏兒,你看,太后這不是背起了?”
騎馬馬要放在脖子上,那需要的力氣,一個女人自然沒法承受;可是,要背一下兒子,還是完全可以的。
孩子雙手摟住她的脖子,只走得幾丈遠,便不停地喊她:“太后,我下來啦,下來啦……”
芳菲笑著將他放下來,牽著他的手,母子倆說說笑笑的離開了。
一直到母子倆走遠,旁邊的叢林里,一個人才慢慢地走出來,看著她們遠去的足跡。天知道,他剛才多么想沖出去,滿足一下孩子小小的愿望。
那么微不足道的愿望。
他伸伸手臂,手臂還是有力的,甚至能夠一手扼斷豹子的咽喉。
如今,要背負一個孩子,卻如此的艱難。
自己也從未讓任何孩子騎馬馬呢!
前半生的時候,做了那么多孩子的父親,從不知道的心情,如今,方才徹底明白。就如一場漫長的學習過程,一點一滴地看著他長大,不光是身體的,還有心靈的,那些小小的疑惑,小小的心思,如何的從無憂無慮,天真無邪,漸漸到察言觀色,再到學會圓融妥協……
成長,就是這么一個殘酷的過程。
他站在原地半晌,竟然呆了。
以前,怎不知道自己的孩子這些微妙的心思呢?
而弘文帝,他也不知道——等他往后知道的時候,也許,就來不及了!
人總是這樣,得到的東西多了,自然就分不清哪些才是最重要的了。現在,兒子便是在自己的老路上一路狂奔。
只是,還要走多遠,兒子才能學會停下來?
遠遠地,還傳來那孩子的笑聲,咯咯的,如銀鈴一般清脆,毫無芥蒂,心無城府,如水晶一般純潔透明。
風吹起,他的白發飄下來,長長的,銀灰色的,刻滿了歲月的痕跡。第一次明白,自己對這個孩子的憐惜,竟然遠遠在兒子之上……甚至,在芳菲之上。
甚至,想馬上追上去,一把摟住他,就如剛剛走遠的農人一般,舉手之勞,天倫之樂。
這些,都是自己用了后半生追逐,卻一直沒追上的。
所幸,自己也不過是一個農人一般的人了。
玄武宮的歌舞升平,肆無忌憚地傳得很遠很遠。他在夕陽的余暉里,竟然對兒子的面容也覺得模糊——怎么想都想不起來。
只心里忍不住的心慌意亂,仿佛是一個不祥的預感,這平靜的北武當,也許,再也不會平靜下去了。
這一日,慈寧宮來了個不速之客。
正是米貴妃。
排場很大,宮女,奶媽,仆從等,幾乎來了二三十人,大家簇擁著小王子,第一次來給馮太后和小太子哥哥請安。
米貴妃抱了小王子正要下跪,馮太后立即笑著阻止了她:“不必了。請坐。”
米貴妃趁勢抱著孩子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但見小太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小孩子,她笑起來:“小殿下,你要不要抱抱小弟弟?”
小太子好奇地走過去,抱住哪個小嬰兒。小嬰兒的眼睛又黑又亮,他剛要笑,小嬰兒哇的一聲哭起來,他嚇得趕緊把孩子還給了米貴妃,退回去,又乖乖地坐在太后身邊。
米貴妃滿臉壓抑不住的笑容,目光掃過自己帶來的一大批禮物,低聲道:“太后,現在六宮無首,妾身忙碌了這么些年……”
芳菲立即明白,米貴妃這是蓄謀已久了,以宮里資歷最老最尊貴的妃子的身份生下了兒子,于情于理,這皇后之位,應該非她莫屬。
可是,如果她想來自己這里走捷徑,就太不靠譜了,現在,弘文帝豈會聽自己一言半句?
她淡淡道:“米貴妃勞苦功高,服侍陛下這么多年,按理說,應該是最好的皇后人選。但是,一切的抉擇,還在陛下本人。”
米貴妃心里一喜,馮太后這話,是間接承認了,自己本就是皇后的最好人選了。
她心里有了底,覺得自己今日沒有白來,立即趁熱打鐵:“太后,小太子是您一手教導,朝廷上下,無不稱贊小太子聰明仁惠,英武大方。以后,奴家的孩兒,也得請您多多費心……”
“睿親王小王子,是陛下的心頭肉,自然會有很好的老師教導,米貴妃就不用費心了。”
米貴妃的目光,只是轉向小太子,不住口地說一些奉承話。芳菲何嘗不知道?米貴妃,這是要設法培養兒子從小和小太子的感情。
誰不巴結太子呢?
因為一些奉承話說得太好,太多,她反而憐憫地看小宏兒,可憐的小宏兒,完全不明白這個娘娘和兄弟,為何要這樣巴結自己,只是睜大好奇的眼睛,靜靜地聽。
終于,芳菲按捺不住了,借口身子不適,米貴妃才告辭了。
出去的時候,也是浩浩蕩蕩。尤其是停在宮門外的一乘軟輿,用了大紅和明黃的兩種漆,上面描繪著各種各樣的麒麟,異常漂亮。
米貴妃抱了睿親王坐進去,小太子的目光便一直落在那頂軟輿上。那是他以前從來沒有的。
直到那干服侍米貴妃母子的宮人走遠,小太子才舒一口氣:“太后,為什么睿親王會有這么多所從?”
她心里一凜,這孩子,是在羨慕還是妒忌?
“宏兒,你的東宮,也有很多侍衛呀。”
“可是,他們從未這樣天天跟著我呀。”
她笑起來:“你是小孩子嘛,天天前呼后擁的,也用不著。”
“可是,睿親王為什么用得著?”
芳菲一時語塞,豈能給他解釋清楚?米貴妃現在是希望兒子越顯擺越好,這樣,才能讓文武百官都明白睿親王的受寵程度;但是,宏兒自從出生,地位就非常穩固,作為弘文帝的頭生子,一切仿佛都是板上釘釘的,為了避免他滋生過度的驕縱,她才有意識地培養他低調寬容的性情。
小孩子哪里知道大人的一番苦心?立即不依不饒的追問:“睿親王這樣很威風耶……太后,我們為什么不能這樣?”
芳菲的臉沉了下來。
威風?
這孩子,這么小就學會跟人家攀比了?
以后,更威風的時候出現,他又該怎么辦?
孩子還沒注意到她已經板起臉了,依舊仰起臉:“睿親王坐的小攆輿真漂亮,我也要一個……太后,我要父皇給我做一個……”
“宏兒,玩物喪志,你忘了?!”
她聲音嚴厲,宏兒嚇了一跳,垂下睫毛,眼里露出失望和委屈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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