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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轉身。
避開了火把,燈籠的光芒,黑暗中的慈寧宮,籠罩在一層極其可怖的氛圍之中。
仿佛一團重重地迷霧籠罩,卻沒法解開。
她只想起羅迦。
擔憂得精疲力竭。
躺在床上,都得不到一絲一毫的放松。
迷迷糊糊的,更是驚惶,羅迦,他到底在哪里?為何還不出現?
如今發生了這樣的大事,如果他安然無恙,怎會一直躲藏起來?
難道羅迦也發生了什么不測?
但是,疲倦一陣一陣地襲來,整夜的折騰,她還是勉強合眼。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有人在稟報:“太后……太后……”
聽聲音,是張孃孃。
也只有她和紅云、紅霞三人才能隨意出入這里。
張孃孃的聲音滿是驚懼。她本是個老成持重的人,若不是發生了天大的事情,絕不會在這樣的時刻來打擾芳菲休息。
芳菲心里一沉,一下翻身坐起來。
天才亮,秋日的清晨,光線顯得不是那么好,陰森森的。
她立即道:“發生什么事了?”
張孃孃滿臉都是淚水:“太后……紅霞……紅霞她……”
“紅霞怎么了?”
“紅霞死了。”
芳菲像被人狠狠地捶了一拳。眼里滿是血絲,不可置信。
“張孃孃,你說什么?”
“紅霞今天早上一早起床,到外面的花園里采摘香草,那種驅蚊的香草一定要早上摘,她每天早上都去,這兩個多月都是如此,秋日蚊子很多,所以,我昨天還叫她多采一點……可是沒想到……”
沒想到,紅霞去了不久,巡邏的衛士就聽得一聲慘叫。
趕去的時候,紅霞已經死了。
芳菲全身如墜入了冰窖。比昨晚那一熊掌拍來的力道還要沉猛。
她幾乎是倉促的:“快,帶我去看看。”
張孃孃跌跌撞撞的,顯然她老了,經不起這樣的打擊和驚嚇了。
紅霞的尸體就在花園里。
生前那么活潑的女郎,如今,躺在一張臨時的長椅上,身上覆蓋著一件衣裳。
紅云跪在她身邊哭得死去活來。
芳菲在一丈之外停下來,竟然沒有勇氣走過去。
但覺失去了力量,沒有那般的勇氣。連靠近都不敢。
這些人,都是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侍衛,宮女……事實上,遠遠不止如此。無論是她得寵還是衰落時,這些人都跟著她,幾乎形同她最最親近的人。
但是,先后是趙立、紅霞……接下來是誰?紅云?張孃孃?
或者是宏兒?
她站在冷風里,身子竟然微微發抖。
生平,第一次如此的恐懼,冷徹心扉。
什么樣的人,先要把自己身邊的人,一一地除掉?
然后,只剩下自己一個,孤家寡人,他才伸出這罪惡的黑手,真正的拍下來?
她忽然明白,昨晚他為什么不殺自己了。
那是在恫嚇。
讓敵人在一層層的驚嚇里,逐漸地崩潰,逐漸地瘋狂。
她真的瘋狂了,幾乎沖上去,一把掀開紅霞身上的覆蓋物……血跡,身上都是血跡,仿佛她這個人,身上的血全被什么吸干了似的,臉上是一種巨大的驚悸。
到底是誰,能夠自由出入這慈寧宮,殺了人,還神不知鬼不覺?
侍衛們都覺得不妙,還不只是擔心馮太后的責備和懲罰,而是沒來由的那種驚恐——好像自己等人,也是人家案板上的魚肉,隨時都可以砍殺下來。
還是乙辛在稟報:“太后,我等帶人搜索,但是,敵人非常狡猾,沒有留下半點線索……這方圓都查過了,就是沒有任何的線索。”
芳菲看著他們一個個驚怖地垂頭喪氣時,更加的不寒而栗——敵人何其強大,這是要摧毀所有人的意志——逐漸地,便不戰而勝了。
敵人,到底是誰?
她第一次,竟然不知道誰是自己的敵人。
許久,她才緩緩吐出幾個字:“厚葬趙立和紅霞,查訪他們的親屬,各撫恤五千白銀。”
“是。”
芳菲渾身無力,回到慈寧宮坐下,但見里里外外,都是荷槍實彈的士兵。可是,這些侍衛,形同木偶,任人家來去自如,也沒有任何的發現。
她忽然站起來,立即到了自己的臥室——謝天謝地,宏兒還躺在床上,正在酣睡。
孩子還小,哪怕外邊天翻地覆,也無法阻擋他的疲倦。快天明才睡,他當然受不了,呼吸香甜,看樣子,不到中午,根本不會醒來。
她查看四周,門窗都是完好無損的,關著,十分牢固。
但是,還是不放心,親自挑選了八名侍衛,把守在門口,外面,則是慈寧宮所有的侍衛。
這一切安排妥當,她也不告知任何人,自己悄悄往外面走。
但是,張孃孃卻發現了,立即追上去,苦苦哀求:“太后,現在太危險了,您要去哪里?”
一夜未眠,操心憂慮,芳菲面色晦暗,沒有半點精神。
但是,她還是強打起精神。心里是明白的,那個人既然恐嚇自己,那就一時三刻,不會先殺了自己。
此時,他干了那么幾件驚天動地的事情,肯定要先顯擺一下。
自己倒要出去看看,他到底會如何顯擺。
她沒有和張孃孃多說,只交代她看好小皇帝,便只身出去了。
張孃孃驚嚇莫名,馮太后是不是嚇傻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要是遇到危險怎么辦?而且,她還是只身一人。
芳菲去的,是她和羅迦常常私下約會的地方。
心里還抱著一個幻想,只要見到了羅迦,一切,自然可以有轉機。
她的腳步不慌不忙,就如從未發生過任何的血腥,這北武當的一草一木,都依舊那么絢麗可愛。
上山,經過山崖的時候,她一點也沒注意到,那些褐色的山石——其中,一塊是移動的,如移動的褐色蝙蝠,緊緊地跟著她。
她慢慢地走。
盡管腦子里千回百轉,但是,還是將腳步放得很輕松。
聽得嗖的一聲,她慢慢地回頭,是一只野兔。
秋天了,草很深,灰色的野兔潛伏其間,一溜煙似的,被發現了,灰色的耳朵就不停地煽動。
就連那暗處的人都在驚訝,這個女人,好生大膽。明明是這樣的時候,她居然敢出來,而且,還如此地有恃無恐,孤身一人。
他心里那么緊張——這是一個好機會。
是的,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殺掉她,易如反掌。
他手里按著一個針形的筒,里面是有毒的煙霧。只要射出去,哪怕強悍如羅迦,也立即束手就縛。
他握著竹筒,手心一陣一陣地冒出汗來,不知是擔憂還是恐懼——下一刻,她便會倒下去。甚至一勞永逸。
芳菲渾然不覺,也根本不可能察覺深草叢里那張可怕的面孔,那雙因為興奮而變得通紅的眼睛。
她還在繼續往前走,很快就要到小木屋了,那里的一切,已經被破壞殆盡。自己和羅迦的一切,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她并沒有在小木屋停留,而是往前,轉了個彎,來到那片金蘋果林。
秋日的金蘋果,當陽的部分已經紅澄澄的了。偶爾有侍衛,但是不知道馮太后為何如此閑情逸致,有心思來欣賞金蘋果。
放眼看去,金色的蘋果,遼闊的天空,北武當群山起伏,連綿成一朵藍色的白云,非常的壯觀。
再過一些日子,北武當負責的人就會把這些蘋果全部摘下來,儲存好,拿出交易,一部分運回皇宮,來年春天都還可以吃到。
芳菲伸出手,慢慢地摘下一個蘋果,放在鼻端,聞了聞。
好像,她真的只是來欣賞蘋果似的。
一直摘了兩個蘋果,每摘一次,就會發出吱呀的聲音。
然后,她將蘋果拋出去。
但是,沒有任何的聲音。
心里,一直往下沉。
如無底的深淵——羅迦不見了。
這時,方確信,羅迦失蹤了。
在發生了如此可怕的事情之后,他也失蹤了。
仿佛內心深處,一個支柱的轟然倒塌,完全不可忍受——羅迦也失蹤了。腦子也嗡嗡作響,亂成一團,此時,方是慌了手腳。
她驀然回頭。明明沒有任何人,卻覺得很模糊地聲音,仿佛誰在暗處冷笑,得意的,充滿了嘲諷的目光。
她忽然跑了幾步,沖出蘋果林,四周依舊是安靜的,一個人也看不到。
她恐慌得無以名狀——倒不是因為自己的處境,而是羅迦。如果羅迦都遭遇了不測,自己還豈能是敵人的對手?到底是誰?躲藏在怎樣的地方?
她轉身,加快了腳步,也不是回去,而是往前。
直到她的背影徹底消失了,那個暗處的人才陰陰地露出半邊臉。當然明白她是來干什么的,來找救兵的。可惜啊,羅迦都自身難保了,還能抱住她?
可笑馮太后聰明一世糊涂一時。
芳菲步履匆匆,往道觀而去。
這幾天頻頻發生事情,道觀也風聲鶴唳。
芳菲尚未進去,就看到一名道士匆匆迎出來,看樣子,已經等了許久了。
一見了她,立即道:“太后,里面請。”
芳菲問:“通靈道長呢?”
“家師馬上要出關了,叫小道等著太后。”
芳菲進去,北武當的高山參茶端上來。芳菲不知為何,再一次想起千葉紅和高山參茶的典故——那一次,弘文帝便是用這兩種藥假死,騙過了乙渾,殺掉了乙渾。那時,弘文帝的死狀,絕對是真的,再高明的醫生都不可能驗出他的假死。
那叫做“龜息”,據說,高明的人,可以保持這種狀態達三天。
羅迦當年治病,達不到這種高明的境界,所以,剛一裝死,便被道長匆匆弄走,才沒留下任何破綻。
她不知自己為何忽然冒起這樣一個可怕的念頭,渾身上下都在微微的發抖。
可是,弘文帝不同,一切,都是自己親自驗證的。
也絕對沒用上千葉紅和高山參茶,再說,弘文帝也沒有這樣的動機。他出征之前,身子就已經病入膏肓了。
何必再費這么大的周折?
高山參茶還冒著熱氣,膩膩的,有點甜。她端起,喝一口,又放下去。
旁邊是道長常用的案幾桌椅,打坐的蒲團,正中一個大大的八卦。
芳菲的目光落在案幾上的一只簽筒上,里面,密密的都是簽。
她閑來無事,就隨手抽了一支。
一看,上面只有幾句話。
尋人何必苦追尋
消息雖真不得知
只恐旁人來做鬼
虛心實意枉奔忙
她一怔,這是什么意思?
是下下簽。
這時,才傳來橐駝的腳步聲,正是通靈道長。
他已經過一百歲了,這些年,幾乎每年都有26個月不等的時間,他會閉關。貌似是道家上的一種辟谷,講究養生。
每一次閉關出來,他的臉色就更紅潤幾分。
這一次的閉關特別長,幾乎達到了半年。所以,看起來,特別的鶴發童顏。
如果不是其他的事情打擾他,他這種童顏,是會一直保持下去的。
二人相見,也不寒暄。芳菲直奔主題:“道長,他不見了……”
道長當然知道“他”是誰。
羅迦不見了。
就連道長也吃了一驚,花白的眉毛幾乎都撬起來。
這是何等大事,他當然知曉。
本來,他這樣的年紀,這樣的經歷,真可謂泰山崩于眼前也可以巋然不動。但是,現在卻覺得一股寒意,從頭到腳地升起來。
就連他鶴發童顏的臉色,也瞬間變得黯然,顯然是吃驚不小。真正地,一下子就老下去了。
“主上怎會不見?”
芳菲便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大略都告訴了他。
他聽得非常仔細,尤其,當芳菲講起自己昨夜的經歷,那種死里逃生的感覺的時候,他更是停下來,還追問了幾句。
他站起來,長長的白胡子,顯得更加的老,這一刻,他的鶴發童顏也不見了,但覺也衰老了,“主上失蹤,也太奇怪了。”
這么多年,誰不把羅迦當成一個堅固的屏障?
但是,如今,屏藩都被人家撤去了,但是,自己卻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
芳菲見他此等摸樣,立即明白,羅迦真的是兇多吉少了。
她本是還抱著一星半點的幻想,以為在道長這里,多少可以發現羅迦的蹤跡。殊不料,卻半點音訊也無。
“可是,道長,羅迦一直沒出來。慈寧宮也不安寧,先是趙立死了,接著紅霞也死了……道長,我有個可怕的感覺,那個敵人,是想殺光我身邊所有的人,然后,才對我和宏兒下手……”
道長也想不出什么勸慰之詞,就連他,也覺得嗖嗖的一陣寒意,昨晚,他還在密室里,對于一切,了解得還沒芳菲多。
他的臉色更是難看。
“魏晨和張杰呢?”
“這二人也失蹤了,怎么都找不到。”
沒有一個人知道羅迦是怎么失蹤的。
就連生死也不明白。
她的聲音都慌亂起來:“道長,他真的被人害了?”
“太后,你先不要慌張,失了主張。主上向來足智多謀,絕非沉不住氣,他不可能那么輕易就被人害了。有可能,他也發現了什么端倪,是去調查了。”
芳菲明知這是安慰之詞,但是,也只能往好處想。
“我昨夜在密室里就聽得龍吟虎嘯,但覺北武當都被震動了似的。看樣子,是有大難來臨。只是,北武當開山這么久,猛獸都被趕到200里外的后山了,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不是忽然出現,而是有人帶來的。”
芳菲頓了頓,這樣說的時候,自己也覺得荒謬。
誰能那么大的本事,駕馭這些怪獸?
可是,給她的感覺就是如此——絕非是猛獸無緣無故,突然跑來,而是有人操縱的。
“道長,我真的感覺,是冥冥之中,有人在駕馭著這樣一批猛獸。”
道長屏息凝神,也陷入了沉思里。馮太后,絕不會無緣無故地胡說八道,她自然有她的道理。
“道長,你說,這天下,有沒有能駕馭群獸的?”
道長沉吟一會兒,像在仔細地思索,回答得非常非常謹慎:“太后,這天下能人異士很多,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這種可能……你還記得神殿的大祭司么?傳說中,歷代的大祭司,在大神的護佑下,都有驅趕野獸的強大能量……”
芳菲忽然想起什么,臉色慘白。
大祭司!
在火光里死去的大祭司。
的確,在神殿的傳說里,大祭司是有這種本事的。
可是,她立即搖頭,這不可能。大祭司是被殺死的。要知道,假死雖然不容易,但是,也不是決不能辦到。只要有人協作,有合適的藥物,就行。
可若是被殺死的,刀槍無眼,而且,尸體是親自在燒靈處火化的。
這就絕無可能復生的希望。
大祭司不行,阿當祭司不行,拉法上人也不行。他們都死于烈火或者刀槍——換而言之,肉身都不存在了,就絕沒有“復活”的希望。
甚至三皇子也是這樣。
他暗殺羅迦后,自己也身中數刀,幾分被分尸了,四肢不全,死狀可怖,也絕無可能“復活”。
芳菲一個個排除著自己身邊的敵人。
但是,一個個,都不像。
都是沒有機會的。
她也站起來,背著手,一輩子從沒遇到如此棘手的事情。
“道長,除了神殿三長老,我真想不起是什么人了。”
神殿三長老?
傳說中那天下無敵的三個百歲老人!
道長還是搖頭:“可是,我去年聽得就有消息,說三長老已經死了兩人,只剩下一個朝暉上人,也遠渡重洋,說是去蓬萊縣道追求長生不死去了。”
都不是。
那會是誰?
芳菲腦子里,一遍一遍地過濾。
除了京兆王,林賢妃……但是,他們都沒這么大的本事。
而且,林賢妃根本不在北武當。
諒她區區一個女子,也沒這么大的本事。
“太后,這幾日,北武當要嚴格戒備。貧道也會協助你。”
“多謝道長。”
芳菲見天色不早了,立即起身:“道長,我得找下去。”
“太后,你怎么查?”
“敵人既然一直在,我就一定能找到線索。”
就不相信,他會一輩子藏著。
“太后,你萬萬不可大意。事到如今,就只有靠你了。若是你再有一點閃失,北國江山真的就完了……”
冷汗順著芳菲的額頭涔涔地往下掉。
仿佛一條脈絡在逐漸地清晰:除掉羅迦,除掉宏兒,再除掉自己……然后,暢通無阻地,把這個江山拿下來。
到底是誰?
是誰才能在戒備森嚴的北武當上下其手?
有一句話,她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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