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站在馬車旁的“車夫”飛云,悶咳一聲,打趣看向旁邊雖表面無動于衷,卻眼皮直跳的影伍。
雖然飛云從別的影衛口中,聽說過“影伍是公公”這樁奇聞。
可像現在這樣,親耳聽見——
饒是一向鎮定的他,也著實有些繃不住幸災樂禍的心情。
楚熠劍眉微蹙:“公公也是男人,男女有別,你跟我來。”
沈姝聞言一怔,眨了眨眼。
聽這話的意思,不是這位暴戾公公親自幫她上藥咯?
還好……還好……
她松了口氣,趕忙跟在鳳大人身后,朝前方的光亮處走去。
先前馬車停下來的地方,是個狹窄暗巷。
走到光亮處,沈姝看見巷外的整條長街,才愕然發現——
這、這竟是、竟是一條花街?!
此刻已是四更天,縱然是夜夜笙歌的花街,在這遠離京城之地,也格外安靜清冷。
整條街上,就只她和鳳大人一前一后走著。
一眼望不到盡頭青樓,高掛著隨風搖曳的大紅燈籠,映著漫天繁星,別有一番景致。
若能忽略空氣中隱隱飄著的,酒香、某些藥味混合著脂粉的靡靡之氣,倒也是難得的風景。
楚熠帶著沈姝,走了約莫兩盞茶的時間,終于走到一個偏僻的巷口。
巷子不算太深,盡頭有間別致的瓦肆,掛著白底黑字的風燈,與這繁華花街格格不入。
剛走進巷子里,沈姝便聞到一股淡淡的藥香,撲入鼻尖。
她再看向白色燈籠上,潑墨似的簡明寫著“藥”字,便瞬間明白,這是藏在花街里的醫館。
“叩、叩、叩……”
楚熠伸出手,叩響門扉上的銅環。
不多時,便有腳步聲,從里面傳了出來。
“吱呀……”
院門打開,一個梳著總角的小廝,睡眼惺忪露出了頭。
“兩位是要看醫還是抓藥?”那小廝有禮地問。
“我找暮和。”楚熠言簡意賅回答。
小廝聽見“暮和”二字,朦朧的睡眼,瞬間睜得極大。
“見過貴人。”他恭謹朝楚熠拱手見禮:“請隨小的來。”
楚熠回頭,示意沈姝跟上,隨著小廝進了院中。
這是一座清雅小院,從布局上看,應是兩進的院落。
前院里,整齊擺放著各種曬藥、碾藥的工具,一看便是為人問診看病之處。
“主人已經歇下,兩位請隨小人去后院稍坐,小人這就去叫主人。”
小廝說著,就要把二人往后院引——
“不必。”楚熠淡淡地道:“把你們醫女叫起來,為我這位朋友上個藥,明日暮和醒來,請他去清風居一敘。”
小廝聽見“清風居”三字,神色更加恭謹幾分。
他將楚熠和沈姝引至上房,又從偏房叫醒一名醫女,把沈姝請進隔間上藥。
醫女的年齡,和綠桃差不多大,面容清秀,穿一身素白麻服。
見到沈姝,醫女無聲朝她見禮。
待沈姝脫去外袍,令她驚訝的是——
后背上的傷口,如此猙獰恐怖,而那醫女,卻像是見慣似得,面不改色。
她上藥、包扎傷口的動作,極為老練,竟不比云邊城里,那些專治外傷的大夫差。
等到沈姝上完藥,跟在楚熠身后,告辭出了醫館。
她終于忍不住,問出心中疑問:“大人,幫我上藥的醫女技藝高超,想來那醫館主人,醫術也十分精湛,怎的他會選在這里開醫館?”
楚熠腳步微頓,側眸看向沈姝。
見她黑白分明的杏眸里,只有好奇,并無輕視之意。
他嗓音低沉地解釋道:“在那位醫者眼中,行醫本就無貴賤之分。況且在這里,既能行醫,又無麻煩,也沒什么不好。”
大隱隱于市,怕麻煩怕到連市井之地都呆不下,竟要躲進煙花柳巷才行……
沈姝著實對這位名叫“暮和”的神秘醫者感到好奇。
可是,她終究與這位鳳大人才認識不久,也不好再問下去,
就這樣,兩人還像之前那樣一前一后,原路走回了先前馬車停下的暗巷。
一進暗巷,沈姝便看見之前的車夫和影伍一道,正提著風燈等在原地。
在他們的身后,有一扇不起眼的偏門。
車夫見他們回來,率先走在前面,引他們進了偏門。
出乎沈姝的意料——
這是一座占地極廣的庭院。
明明這座庭院就在花街后面,可她卻聞不到有半絲脂粉之氣。
恰恰相反——
在庭院風燈映照下,沈姝隱約看得出,這庭院里的草木、假山,都透著一股江南清雅婉約的氣質。
相比來說,這更像是一座富人宅邸,而非她想象中的北衙據點。
沈姝緊走兩步,跟在楚熠身側,看著他的側臉,好奇問道:“大人,咱們現在就去提審趙司馬嗎?”
“今日舟車勞頓,你暫且好好休息,待到明日準備一番,再去審他不遲。”楚熠淡淡回答。
沈姝想說“她不辛苦,不需要休息,有一肚子的疑問,要去問趙司馬”……
可當她看見鳳大人神色間,難掩的疲憊。
想到他本在車上小憩,打從自己上了車后,就再沒闔過眼……
沈姝堪堪咽下到嘴邊的話。
不急,不急。
反正如今她已經從橫川祠堂跑出來。
云邊城那邊,沈府也暫時無礙。
距離阿娘說的“秋天接她回府”,還有整整三、五個月時間。
也不急于這一夜。
思及此,沈姝不再多問,默默跟在他們身后。
約莫走了一刻鐘,車夫領著他們,終于來到一間位于莊園偏僻角落的清雅小院。
一進院子,楚熠便與沈姝告辭,徑自去了上房。
車夫將沈姝引至東廂偏房,恭謹說道:“此處無女眷住處,委屈姑娘暫且住在東廂,待到明日,小人再想辦法給姑娘尋個婢女使喚。”
“不必了。”
沈姝趕忙說道:“出門在外,我習慣凡事自己來。再說……如今我以男裝示人,特別安排婢女豈不露了破綻。如若有事,我吩咐影伍去辦便是。”
“咳……咳……”
車夫聽見沈姝的話,忽然掩唇咳嗽起來。
他側頭,勉強遮住臉上的笑意,打趣望著影伍。
而影伍,則更為直接,生生后退半步,垂首悶聲道:“小人只會殺人,不會服侍人,姑娘……姑娘還是……”
他話還未說完,沈姝便想明白他想岔了。
她趕忙表態:“你放心,我只當你是護衛,萬不會把你當婢女使喚,你也無需服侍我。”
婢女……
“咳……咳……”車夫聽見這兩個字,再次不受控制咳嗽起來。
沈姝這才轉眸看向他,問道:“這位公公看著面生,可是鳳大人的管事嗎,請問該如何稱呼?”
話音剛落,車夫還未隱去的笑意,瞬間僵在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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