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老爺子想著想著就咳嗽了起來，而在一側的孫管事趕緊替他順氣，一雙眉頭卻是皺的緊緊的。

其實孫管事想不明白，這件事情太有風險了。

若是鐘明玉已經不在了，那么鐘老爺子就真的要把全部的家產捐出去修葺寺廟。這不是挖坑給自己嗎？

即使鐘老爺子同意，那么鐘家的其他人呢？

“老爺！”孫管事心里這么想著，卻是安慰鐘老爺子，“您別擔心，大小姐吉人天相不會出事的！”

“按四小姐說的做。”鐘老爺子緩了很久，才嘆了一口氣說出了這句話。

其實若是能鐘家的一切換回來他的妻子和女兒還有外孫女的都在世上，且平平安安。他是愿意的……

年少的時候，鐘老爺子也曾以為只要擁有了金錢，那么有什么是買不到的呢？有銀子總比什么都吃不上的好。可等年紀大了，看過的人也多了的時候，他就逐漸的發覺，身邊的人會接近他，大多都是有所圖謀的。他們想要的東西，不言而喻。而這個世上是真心待他的人，真的很少很少，除了他的妻子，還有已故的女兒，便只有這個小外孫女了。

她們是真的希望他好，即使他什么都不給她們。

鐘老爺子推了推孫管事，又一次說，“去！”

孫管事也不知道這景家的四小姐到底是給自家老爺子下了什么迷魂藥，以至于老爺子如此的相信她。不過，孫管事跟在鐘老爺子身邊多年，對于鐘老爺子的吩咐只有遵從，所以即使知道這件事情有一定的風險，卻還是轉身去辦了。他不是鐘老爺子，心里卻也是心疼鐘明玉的，又何況是鐘老爺子自己呢？

這消息，放出去的速度非常的快。

一時，京城里不少人都心動了。

鐘家這些年來一直很低調，雖然有鐘明玉在外面胡鬧，可鐘明玉卻也是性子驕縱，并沒有發生什么大錯。最后，邱家的老爺子帶著邱承文上門，邱老爺子更是婉轉的告訴鐘家老爺子，無論鐘明玉來日發生了什么事情，邱家都愿意要她。

只是，邱承文不能明媒正娶鐘明玉，但是這一生也不會有正室。

鐘老爺子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眼眶就紅了。

這些年來邱老爺子和鐘老爺子一直都有來往，年少的時候邱家也得到過鐘家的幫助，所以這些年來邱老爺子都記得這份恩情。這次的事情鬧成這樣，無論鐘明玉是否清白，是否是個完璧，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會認為鐘明玉已經不干凈了。這樣的女子，無論是誰都不會娶到家里來的。

但是邱老爺子卻依舊愿意保下鐘明玉，私下還和邱承文提起過這件事情。

邱承文聽了，沉默了許久。

邱老爺子低著頭，“我知道這件事情讓你為難，可是……”

“這事，并不是鐘家小姐的錯。”邱承文說，“她不應該覺得自己可恥，也不該覺得自己有錯。因為，她是被人強迫帶走的。”

“我知道祖父要和我說什么，即使讓她做我正妻又何妨，我不會介意的！”

邱老爺子搖頭，“她若是做了你的正妻，會影響你的仕途。可，她若是做你的妾室，于你并沒有太大的影響，只是來日，你不能讓人欺負了他。”

結果邱承文說，要么讓鐘明玉做他的正妻，他絕對不會辜負。

要么，鐘明玉做他的妾室，那么他這輩子都不會有正室。

“祖父欠鐘家的恩情，應該要還的。”邱承文說，“而且，我不覺得委屈。”

邱老爺子當時聽著就哭出了聲，他是真的不愿意看鐘老爺子在這場事情里含恨而走。可是現在要委屈邱承文，他也覺得對不起這個自幼聽話的孩子。

所以，他選了第二條路給鐘家說。

他家接受了鐘明玉，自然會護著鐘明玉。

“就是，委屈了明玉！”邱老爺子低著頭，“不過你放心，只要我在一日，就不會讓她受委屈。”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什么，我……”

“我懂！”鐘老爺子搖頭，“我都懂！”

邱家是文人，最重便是名聲和風骨，愿意讓家族里最有出息的孩子去娶鐘明玉，還給出這樣的保證，又何嘗不是在毀邱家的前途呢？可是邱家人重情義，即使知道會影響家族前程，會惹不少的閑話和議論，還是選擇了這樣做。

在世上，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呢？

“她，沒這個福氣。”鐘老爺子搖頭拒絕了這門親事，繼續說，“承文是個好孩子，他不該被明玉連累。”

邱老爺子還要解釋，便被鐘老爺子打斷了話語。

“來日，我若走了！”鐘老爺子幾乎落淚，“我會讓明玉去山上的去清修，若你還記得我們昔日的情誼，就偶爾去看看她。”

鐘老爺子知道自己外孫女的脾氣和自己其實有一點的相似，他們都是一樣的，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還要一事……”鐘老爺子壓低了聲音對邱老爺子說，“你得幫我！”

邱老爺子有怔了怔，毫不猶豫的點頭。

當晚，邱老爺子帶著邱承文走后，鐘家要用全部家產還回鐘明玉的消息傳的更是厲害了。

有人說，邱家有下人聽到邱老爺子對邱承文說，無論來日鐘明玉怎么樣，都要找到。

因為鐘明玉要繼承鐘家的全部家產的。

這話傳出去，有人相信，也有人是不相信的。

邱家是書香門第的世家，怎么會看上這種有著銅臭味的東西？

但是高若虛卻相信了。

他聽著小廝和自己稟報這件事情后，等周圍的人退下后，氣的摔了手里的茶盞。

讀書人就不會圖謀錢財了嗎？這世上最虛偽的便是這些讀書人，看著高高在上不染塵埃，什么都不在乎，只是一心效力國家。但是實際上，這群人也是要吃要喝要用銀子的，怎么可能絲毫不和銅臭味的金銀沾上干系？外人不知道讀書人心里想什么？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高若虛年幼的時候因為父母去世的早，靠著舅舅對自己的救濟和抄書一直在學堂里念書。但是，一個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想要供養出一個讀書人，其實也得費不少的銀子。

舅舅家里沒有多少余糧，期間舅母也和他說過幾次，想讓他放棄讀書。

但是高若虛怎么可能會放棄？在書院里，他的學問和文章都是拔尖的，若是放棄了，他就和會舅舅一樣，整日都埋在地里刨食，一輩子做個沒有眼界的山野村夫。

這個時候，他的表妹出現了。

高若虛因為是讀書人，有一副還不錯的皮囊，所以表妹對他日久生了情。

若是從前，高若虛定然看不上自己的表妹，因為那個丫頭生的像極了舅母，又壯又矮，一雙手粗糙的不行。他曾在花宴上遠遠的看過貴族家的小姐們，她們一個個都生的弱柳迎風，腰纖細且眉目清麗，最重要的是露在外面的手，仿若上好的羊脂玉。她們能吟詩作畫，能煮茶彈琴——這種女子，才是他高若虛想要娶回家的女子。

而表妹卻是大字不認識一個，甚至連最簡單的錢都數不好。

他剛到舅舅家的時候，因為學業很好為舅舅爭足了顏面，可現在在面臨一家大小的吃穿用度上，舅舅想要放棄他的學業！

做夢！

他利用表妹對自己的深情，讓舅母以為他真的會娶自己的女兒。那時的高若虛已經是個秀才了，若女兒嫁給高若虛，來日就是秀才娘子。

舅母在知道這個事情后，對高若虛的態度大變，私下更是對高若虛的舅舅說，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高若虛供下去。萬一來日高若虛若是中了舉人，那么一家都發達了……從前不愿意，是顧慮著高若虛已經是秀才，肯定看不上鄉下人，可現在不一樣了，高若虛愿意娶自己的女兒，所以他們愿意拿銀子出來。

舅舅本就覺得對不住高若虛，這么懂事的孩子若是不讀下去，太可惜了。

高若虛更是對舅舅說，自己記得舅舅的恩情，所以不愿意忘本，現在愿意娶表妹。只是書院的先生不喜歡他們因為兒女感情放棄了學業，也不允許他們早早的成親，怕因為房中的事情耽誤他們的前途。所以，等來日他當了舉人后，一定會風風光光的迎娶表妹。

舅舅雖不是讀書人，可聽著卻覺得有些怪異。

可在自己女兒有了高若虛的孩子后，舅舅也就不再多想了。

畢竟，現在女兒都有了高若虛的孩子，難道高若虛真的能拋棄孩子們嗎？

可他怎么也沒想到，高若虛還真的能拋棄這幾個孩子。

因為高若虛一直隱瞞這件事情，所以書院里的先生和同窗們，壓根不知道高若虛有了妻子和孩子，只知道高若虛一直住在舅舅家里。在這些年內，高若虛一邊惡心著和自己一起入眠的妻子，一邊看著那群穿著粗布衣裳的孩子們更是礙眼，所以大多時候都是住在書院，用學業來堵住他們的口。

再后來，他果然中了舉人。

這次，他用了同樣的借口堵住了舅舅的嘴，說接下來的殿試，他會再努力的。

為了讓他在京城里過的好，舅舅和舅母賣掉了家里的地。

鄉下人最重要的除了房子，便是這些地，若是沒了地，也等于沒了收入和吃食。

可等高若虛真的中了探花郎的時候，他卻不再記得舅舅和舅母了。

他看上了鐘家的小姐。

他當時在酒樓里看見了鐘家的下人，那個叫春兒的小丫鬟，身上戴著的鐲子就值百兩銀子。這不過是鐘家小姐身邊的二等丫鬟，就能穿著這么貴重的東西，那么鐘家會有多富有呢？

而且，高若虛也找了機會去接觸過鐘善。

這是個被養在閨中沒有見過什么黑暗的小姐，嬌柔的跟朵花一樣。

想要騙這樣的女子的信任，于說習慣了謊言的高若虛而言，并不是什么難事。

他設了一個簡單的局，鐘善入了，且如他所料的這樣，鐘善對他動了心。

可是，他怎么也沒想到鐘老爺子起初是不同意這門親事的，鐘老爺子認為他有問題，且想派人去調查他。

高若虛不得已用了點手段，在鐘善哪里騙了一千兩銀子，又用這個錢去找了解舅舅家。他怕，舅舅一家拖自己的后腿。

舅舅以為自己得罪了人，又打聽不到高若虛的消息，只能為了保全妻女自盡。而這個時候高若虛派人帶走了舅母和表妹，因為事情鬧太大了，會被人察覺的。

他能瞞住同窗們自己未曾娶妻，卻瞞不住家里的一些親戚。

他費了不少心思，才堵住了這些人的嘴。

在這個時候鐘善更是全心全意的相信高若虛，甚至為了高若虛和鐘老爺子起了矛盾。他為了哄鐘善，更是學會了在楓葉上寫詩詞，在手絹上傳情話的這些小手段，哄的鐘善總是送銀子給他。

鐘善說，她這輩子只要他一個人。

高若虛想到這里，忍不住暗自苦笑，這些養在閨閣里的小姐們，若是沒有像樣的長輩教養長大，骨子里真的是單純的可怕。

后來，他找到了恰好的時機，和鐘老爺子說自己愿意入贅，因為心里只有鐘善。

他的妥協，換來了這門親事。

鐘善會難產，也是因為他不許鐘善多走動，像是疼愛妻子的丈夫一樣，拿了許多滋補品給鐘善用。

只可惜鐘善生下來的，是個女兒。

女兒有什么用？來日都要是要嫁人的。

所以，他留了表妹的性命，因為這個鄉下的婦人給他生了個兒子。

這些年鐘老爺子也起了疑心過，也去查過。但是查到了又有什么用？他這個兒子一直當閨女在養。

鐘老爺子會認為只要不是兒子，就威脅不到鐘明玉。

真的是愚蠢。

和利益前程比起來，再親的人他也可以舍棄。

比耐心，他可是最有耐心的了。

他這些年一直隱忍著沒有沾染過女子，為的就是這么一天。

“鐘明玉來日你別怪爹爹，若一定要怪……”高若虛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要怪，就怪你是個女兒吧。”

“若你是個兒子，爹當然是要保全你，而不是保全你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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